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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瑾枝又開始呻吟,她抽出被陸無硯捧在掌心裡的手,雙手捂著頭,緊皺眉頭,痛不欲生。
“三哥哥,不要恨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害人……”
陸無硯從方瑾枝甦醒過來的狂喜里稍微清醒了些,他忙去握方瑾枝的手,心疼地追問:“瑾枝?你在胡說什麼?誰恨你?我怎麼可能恨你?”
“不要,不要……不要恨我……我錯了……”眼淚從方瑾枝的眼裡湧出來,她整個身子甚至開始畏懼地發抖。
“瑾枝!”陸無硯上前來把方瑾枝掙扎顫抖的身子抱在懷裡,“別怕,別怕,都過去了,沒人能再傷害你,也沒有人恨你,我在這裡,你三哥哥在這裡……”
“三哥哥,你不要恨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們騙我,我不是故意害死長公主的……”方瑾枝呆呆地靠在陸無硯懷裡,眼淚一顆一顆落下來。
陸無硯陪著她一併落淚。
過了好久,方瑾枝的情緒才慢慢緩和了一些。
她又往陸無硯的懷裡鑽了鑽,畏懼地小聲說:“三哥哥,我做了好多好多的夢,夢裡有苦有甜,可是大多數都是美好的。我……我居然夢見我嫁給你了……”
陸無硯輕輕拍著她的手一頓。
陸無硯忽然想到,方瑾枝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稱呼他“三哥哥”了。陸無硯的聲音有點發顫,他問:“瑾枝,你記得鍾瑾嗎?”
“三哥哥,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夢?好巧,在我的夢裡,我們的孩子就叫鍾瑾……”方瑾枝在陸無硯的懷裡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陸無硯將方瑾枝的身子擁進懷裡,哽聲說:“那不是夢啊,都不是夢……”
“不是夢?”方瑾枝盈著淚水的眸中浮現出濃濃的困惑。
“痛……我的頭好痛啊……”方瑾枝捂著頭,疼得呻吟不斷。
哪裡是誤診,方瑾枝明明是真的死了。而此時,兩世的記憶在她的腦中橫衝直撞,攪得她頭痛欲裂、大汗淋漓。
陸無硯唯有更加用力地抱緊她:“不要急,慢慢想。我不恨你,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都過去了,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方瑾枝的頭痛才慢慢減緩,期間她兩次疼得昏過去。
方瑾枝抬起頭來,望著陸無硯,眼中仍有一絲困惑:“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夢呀?”
陸無硯捧起她憔悴的臉頰,心疼地說:“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那些苦難都是夢,所有的幸福歡愉才是真。”
方瑾枝有些懵懂,她逐漸安靜下來,伏在陸無硯的懷裡。又是許久的沉默後,她忽然一下子坐起來,驚呼:“孩子,我的孩子!”
“鍾瑾還在家裡,等我們回去了就能看見他了。”陸無硯柔聲道。
“不……不是鍾瑾!”方瑾枝搖頭,她低下頭撫上自己平坦的肚子,失魂落魄一般。
陸無硯這才反應過來,因為以為方瑾枝就此離開,陸無硯悲痛欲絕,根本就沒有注意過那個孩子。
他笑著吻了吻方瑾枝的額頭,柔聲說:“別擔心,她好好的,我這就去把她抱來。”
陸無硯下了床,剛要走,方瑾枝卻用盡全力抓住了他的袖子。陸無硯回過頭去,就對上方瑾枝那雙哭紅的眼睛裡一片濃濃的不安。
“你、你……真的不恨我嗎?”眼淚又從方瑾枝的眼中滾落下來。
以前陸無硯跟方瑾枝說過他是重生一世的人,再經過兩世記憶的衝擊,方瑾枝已經將兩世的因果全部想明白了。
陸無硯心如刀絞。他難以想像當年方瑾枝為他赴死時,心裡竟一直以為他因為長公主的死恨她嗎?原來前世她至死,心裡都是苦的。
前世時她跳下馬回頭望著他的笑顏衝到眼前,她那一日的笑,就是此後十餘年致命的毒藥。
陸無硯回到床邊,用指腹輕輕抹去方瑾枝的淚。
“恨啊,怎麼能不恨呢?恨你自作主張的死別。自你走後,十餘年再無喜怒哀樂,不過行屍走肉一具。”
方瑾枝大聲大聲地哭,眼淚不斷湧出來,流進嘴裡,成為亦苦亦甜的滋味。
陸無硯用力將她抱在懷裡:“方瑾枝,今生你只能與我一同赴死。你若敢再先走一步,我變成厲鬼也絕不放過你!”
方瑾枝在他懷裡哭著重重點頭。
……
陸無硯走出去,讓入醫將女兒抱進去送給方瑾枝,他則是走進大帳中。楚映司正在和幾位副將軍議事。
見他進來,大帳內的幾個人都停下討論看向他。
楚映司知道方瑾枝醒了過來,對於陸無硯才說也是救了他一命。她先開口,將燕國退兵的事情對陸無硯說了,又告訴陸無硯,準備和陸申機裡應外合,將這六十萬的荊兵一舉殲滅。
“倒也未必只有此一條路。”陸無硯一開口,就讓大帳中的人齊齊有些驚訝。
楚映司有些欣慰地望著陸無硯,知道陸無硯終於恢復如常了。自己的兒子因為一個女人變成那個樣子,又因為那個女人的起死回生而跟著“起死回生”。楚映司心裡倒是生出幾分複雜的滋味來。
陸無硯心裡倒是有些歉意,之前因為方瑾枝的事情,他完全顧不上軍中之事了。
陸無硯坐在椅子裡,道:“之前我派人假扮我去荊國皇宮中行刺,雖然最後失敗了,但是如今還是有不少人以為我死了。而且接下來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的刺殺還會陸續進行。接下來的日子荊帝必定不敢露面,又加緊防範。這個時候就可以製造些荊帝已死的謠言。”
大帳內的一員副將皺著眉發問:“可是如何讓荊國軍中將士相信?”
陸無硯道:“封陽鴻雖然歸順了荊帝,可是荊帝卻不敢在這個緊要關頭讓封陽鴻領軍出征,倒是把封陽鴻派到城中巡邏。”
“封將軍果然是假意投降!”
諸將士聽陸無硯這麼說,臉上具是一片喜色。
“如此,讓封將軍將傳言送出去,就再好不過了!到時候荊帝知道他好好活著,別人都以為他死了,他不得氣死?哈哈哈哈……”
陸無硯的嘴角勾起一抹略冷的笑意,道:“也未必是謠言,倒也六分把握殺了他。”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驚訝。
就連楚映司眼中都流露出幾分不解的神色來,一國之君豈是那般容易刺殺的?
陸無硯挑眉看她,笑:“母親是不是忘了兒子手裡還有十萬兵馬,這十萬兵馬已經自三年前起,陸續潛入荊國,成了荊國普通百姓。”
楚映司怔住。
在好些年前,楚映司曾擔心過將來有一日楚懷川或者下一任帝王忌憚她的權勢,又謀害陸無硯,曾偷偷為陸無硯屯了十萬的兵馬……
想到楚懷川,楚映司的心裡又揪了一下。她十分清楚楚懷川平日裡裝糊塗,可他每次出手偏要攪個天翻地覆。
這個孩子又要幹什麼?
可無論他要幹什麼,楚映司都知道他此時必定十分危險。她如今自顧不暇,只盼著楚懷川一切平安……
陸無硯在大帳中與諸位將軍議事,直到暮色四合才回去。他剛走進院子裡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他停下腳步,問跟在他身後的入毒:“可有看見楚行仄?”
入毒搖搖頭,道:“沒有啊,我和入醫趕來的時候就沒看見這個人。”
陸無硯不由皺眉。
當時方瑾枝的情況十分危險,他只顧著衝進偏屋裡陪著方瑾枝,竟是全然沒顧得上楚行仄。陸無硯想了想,如今楚行仄大勢已去,眼前更重要的事情是與荊國的交戰,就暫且把楚行仄的事情放下了。
畢竟,他已經聽說當日是楚行仄抱著方瑾枝一路跑進雪隱村的。那個人,畢竟是方瑾枝的父親。
陸無硯不再想楚行仄,他掀開絳色的帘子,踏進屋中。
方瑾枝側身躺在床上,正在給女兒餵奶。
陸無硯一身的疲憊在看見床上的母女倆時,霎時煙消雲散。他放輕了步子走到床邊坐下,溫柔地望著方瑾枝。
方瑾枝有意無意地遮了遮胸口的衣服。
她這細小的動作自然沒有逃過陸無硯的眼睛,陸無硯不由蹙眉,道:“你這是作甚?我又不是沒見過。”
方瑾枝怔了一瞬,才有些無奈地抿唇輕笑,她說:“不知怎麼的,腦子裡亂得很。一會兒是前生,一會兒是今生。一會兒覺得我們是夫妻,一會兒又覺得我們好像還沒有成親……”
“我們怎麼會沒成親……”陸無硯的話說了一半,卻忽然頓住。他忽然想到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沒有跟方瑾枝拜過堂,喝過交杯酒。
陸無硯抬手輕輕撫摸著方瑾枝披在背上的墨發,柔聲道:“瑾枝,待到事了,我重新娶你一次如何?”
方瑾枝望著女兒的目光一凝,她抬起頭來望著陸無硯,眉眼之中含著幾分欣喜。
若說遺憾,那便是她兩生都沒能穿上一身大紅的嫁衣嫁給陸無硯。
“好……”方瑾枝垂下眼睛,卻藏不住眼睛裡的笑意。
陸無硯這才將目光移向床上的女兒,笑著說:“村子裡沒有奶娘,母羊也沒多少奶水,你若再不醒過來,這孩子就快要餓死了。”
方瑾枝卻古怪地說了一句:“幸好是一個女兒。”
陸無硯想了想,才明白方瑾枝話中的深意。她這是在說當年他不准陸鍾瑾吃方瑾枝的奶……
陸無硯默了默,道:“眼下形勢所迫,等到回了家,還是奶娘餵養她。”
女兒也不行。
……
戰事起。起先的時候,兩方氣勢旗鼓相當,可是荊兵在幾次傳來荊帝被刺殺的消息後,人心惶惶,軍心便散了。軍心一散,氣勢立頹,敗跡已現。
兩個月後,當封陽鴻提著荊帝的人頭帶兵而來時,剩餘荊軍棄甲投降。
楚映司鬆了口氣:“投降好啊,再這麼打下去,不知又要堆積多少白骨。”
陸申機則是大笑,道:“這個封陽鴻不錯!”
陸無硯的眉目之中也難得露出幾分輕鬆來。
“啟稟陛下,有來自風廬城的軍情!”
陸無硯、楚映司和陸申機臉上的笑意俱是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