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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我知道我是無能的皇帝,我當了多少年的皇帝,就讓皇姐失望了多少年。我現在把皇位給你,把大遼給你。無硯,替我、替皇姐守好這片江山……”

    陸無硯忽然覺得心口很悶。他轉身,大步往前走。

    如果重生一次還是不能挽救身邊這些人的命數,又為何讓他重生一次?那種站在高處回望時只有十里魂幡的孤寂,就像刺骨的冰凌扎入骨fèng。

    父母、懷川、方瑾,甚至整個陸家的人,他們前世死去時的模樣就是陸無硯永遠無法擺脫的夢魘。

    不知道走了多久,陸無硯忽然停下來。他轉身,看著身後氣喘吁吁的小姑娘,問:“為什麼跟著我?”

    陸無硯走得很快,方瑾枝小跑著才追得上他。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我看……看見……三哥哥……三哥哥不開心……”

    陸無硯的視線落在方瑾枝的腳上。

    方瑾枝疑惑地低頭,這才發現她跑得太快竟是跑掉了一隻鞋子,而且她竟是渾然不覺。  

    陸無硯將方瑾枝抱起來,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橫斜的垂柳枝幹上。

    “在這裡等我。”陸無硯轉身,沿著兩人來時的路折返回去,終於在不遠處拾到了方瑾枝遺落的鞋子。月白色的小鞋子上繡著大片淺色的木槿。

    他重新回到方瑾枝身邊,抬起她的腳。

    “我、我自己穿……”方瑾枝扭捏地想要收回自己的腳。因為她跑過來的時候錦襪染髒了污泥,她擔心陸無硯厭惡。

    陸無硯捏著她的腳踝,拒絕了她的掙扎。然後將她小腳上髒兮兮的錦襪脫下來,才將小小的繡花鞋為她穿上。

    “瑾枝。”

    “嗯?”

    “三哥哥有點冷。”

    方瑾枝想要把自己的斗篷脫下來給陸無硯,她去解胸口水色的斗篷系帶,卻一下子想起來自己的衣服太小了,陸無硯根本穿不了。她有些疑惑,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好。

    陸無硯已經上前一步,抱住了方瑾枝。方瑾枝愣了一下,忙抬起自己的小胳膊,緊緊抱住陸無硯的腰,說:“對哦,抱抱三哥哥就不冷啦!”  

    “嗯。”陸無硯緩緩閉眼。

    這一世,他會傾盡全力讓所有人都好好的。

    第27章 忠心

    忽然下雪了, 方瑾枝抬手,用小小的手掌接了一片雪。

    “三哥哥,我們去堆雪人吧。”方瑾枝說。

    陸無硯笑:“小孩子。”

    方瑾枝嘟了嘟嘴, 不甘心地嘟囔:“我本來就是小孩子。”

    她又拉了拉陸無硯的衣襟,低低央求:“去嘛, 去嘛。哥哥說等他回來了就帶我堆雪人,要在院子裡堆一個我。可是哥哥不會回來了,三哥哥陪我好不好?”

    方瑾枝的眼睛乾乾淨淨的,帶著一點點小小的企盼。

    “好。”陸無硯受不了她這個樣子,把她從樹幹上抱下來, 也沒放她下來,而是抱著她往回走。他忽然覺得命運對他不薄,他有了重生的機會,就有了改變命數的機會。他所在意的人都在活著,不像懷裡的小姑娘家人幾乎都不在了。

    還好, 她還有他。還好,今生不會再偏執、彆扭地對待他們之間的感情。  

    陸無硯果真陪著方瑾枝在垂鞘院裡堆起一個雪人,方瑾枝還讓阿星回自己的小院拿了一件她的舊斗篷,圍在小雪人的身上,鵝黃的小斗篷在陽光下泛出暖暖的光。

    方瑾枝站在和她一般高的雪人面前, 摸了摸雪人的臉,又對著雪人抿唇笑起來。

    陸無硯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只要靠近她,他的嘴角總是會不由自主微微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

    雲席林站在遠處林間的涼亭里, 審視了一會兒陸無硯。一雙古井不波的眸子忽然起了漣漪。他轉身,去找長公主。

    說起這個雲席林倒也是個奇人。他不到而立之年官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相,從政才能前無古人。十年後辭官剃度,青燈古佛十載,而後幾十年閒雲野鶴、四處遊歷。每一次再出現在眾人面前,必是又換了個身份,做出一些驚人之舉來。

    長公主正在閣樓三層里的一間書房裡,她坐在靠窗的長案邊,整理著桌面上的幾份信札。

    “參見長公主。”雲席林微微彎腰,卻並沒有跪下。

    長公主沒抬頭,隨手一指,道:“坐。”

    “剛剛那一幕,糙民都看見了。”雲席林開口。他的聲音低沉平緩到有些聽不出年紀,但是莫名有一種僧侶說禪時的從容。  

    長公主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小皇帝的事情,她沒提那事兒,只是說:“雲先生自稱糙民實在太過謙了。”

    雲席林無聲笑了一下,說道:“名利皆浮雲,更何況一個稱呼。”

    長公主將桌面的信札收拾好,交給一旁的入醫收起來。這才看向雲席林,道:“雲先生有話請直說,本宮不喜繞彎子。”

    雲席林哂然一笑,道:“世人皆道長公主一心輔佐幼帝,卻不知道您一心栽培自己的兒子,有心推他登上龍椅。”

    長公主眯起眼睛,冷笑:“雲先生可知單憑你這一句話,今日就不能出了這間屋子!”

    對於長公主有些凌厲的警告,雲席林倒是沒有多在意,他笑笑,繼續說:“無硯當年代替陛下做了兩年質子的經歷就是他的一道免死金牌,為他擋去明處的發難。長公主曾命令無硯不許去陸家的學堂不許科舉不許為官或從軍,加之無硯這幾年跋扈怪癖的表現,又為他擋去了無數暗處的謀害。”

    長公主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審視著他。

    “可憐那些掉以輕心的人簡直愚蠢,公主的兒子哪裡用得著為官或從軍。”雲席林譏笑,“他們更是小看了公主的野心。”  

    “說完了?”長公主挑眉,涼涼地看他。

    雲席林心裡微頓,他知道長公主已經對他動了殺意。他理了理心神,略嚴肅了一些,說道:“當年長公主將無硯交給糙民暗中教導,就是相信糙民的能力。這些年,糙民完全按照長公主的意思,循序善誘,以謀權之計滲於所教課程之中……”

    “雲先生今日倒是囉嗦了不少。”長公主打斷他的話,顯然沒了什麼耐性。

    雲席林微頓,道:“這次回來,糙民發現無硯身上起了變化。”

    他說了這麼多話,也就這一句引得長公主一點興趣。

    “離開半年再見他,總覺得他與之前有了變化。整個人似更沉穩。甚至……甚至讓糙民也有些看不透。卜筮之後,得知無硯命數將變。”雲席林皺了眉,“長公主的意思是絕對不允許無硯知道您想要推他登帝的心思,可是如今看來,他或許已知。”

    長公主輕輕敲擊桌面的食指停下來,細細回憶陸無硯最近的表現。  

    雲席林已經起身,他跪伏在地,聲聲誠懇:“若糙民猜測不錯,長公主是不會留我性命。畢竟長公主您從不輕信任何一個人。但是……若他日無硯登基,定需要糙民的輔佐。”他頓了一下,“長公主當初將他交到糙民手中,不也是懷著這個打算?”

    “糙民今日之所以冒死說出這番話,全然是為表對公主的忠心!”

    “忠心?”長公主冷笑,“本宮最不信的就是人心。”

    雲席林再拜,道:“可是無硯需要糙民的忠心。”

    長公主凝眸審他半晌,“以為看透一切,不過是個自以為是的蠢貨。將無硯交給你這麼多年簡直是蹉跎他年華。”

    她揮了揮手,道:“退下吧。”

    雲席林跪伏在地沒有動,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起身,有些悵然地轉身離去。臨走前,他道:“聽聞長公主從不用暗中揣摩您心思的人,看來是真的。”

    他終究是有些失望地離開。  

    等雲席林走後,入酒從陰影里閃出來。

    “不留。”長公主吩咐。

    入酒猶豫了一下,說:“雲先生畢竟是……”

    長公主涼涼看她一眼,入酒就把她的話咽了下去,悄聲隱於暗處。

    長公主知道入酒的顧慮。這個雲席林畢竟是無硯的老師。許是高位坐得太久,她變得不能再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或許,她已經沒有心力去一個個分辨。曾經覺得“寧肯錯殺一千,不肯放過一個”這句話太過狠辣絕情,如今才知這樣才是最高效率與最安全的做法。

    雲席林倒不是不能留。

    長公主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這個人想法最是古怪,越是大事件中越是想參合一腳。他不過是見楚懷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想在皇氏更迭中留一個名。

    想重新登左相之位輔佐無硯?長公主冷笑,倘若他連入酒的追殺都逃不過,這樣只會暗中揣摩的廢物沒有資格。

    “蠢貨!”長公主又罵了一聲,心裡才舒暢了些。她起身,走到窗口,望向院子裡。雪人早就堆好了,陸無硯有些慵懶地坐在一把輪椅里,身上蓋了條薄毯。方瑾枝還在和雪人玩,用小樹枝在雪人身上畫著什麼。  

    小皇帝回來,他小跑著衝進垂鞘院,新奇地看著雪人。

    “嘿,好玩!你堆的?”他問方瑾枝。

    方瑾枝已經知道他是皇帝了,再不敢用先前的語氣跟他說話,好聲好氣地說:“不是呢,是和三哥哥一起堆的。”

    小皇帝點點頭,視線落在方瑾枝手腕上的小金鈴。

    “喂,你手上為什麼一直拴著個金鈴鐺?響個不停!”

    方瑾枝收了收自己的袖子,她不曉得是不是越是身份尊貴的人越是瞧不上金銀。她說:“是小時候哥哥送給我的。”

    “你三哥哥?”小皇帝下巴一抬,指向坐在遠處的陸無硯。

    “不是呢,是我親哥哥。”

    “哦……”小皇帝鬆了口氣,“你還有哥哥呀,他現在在哪呢,叫出來一起玩!”

    方瑾枝咬了一下嘴唇,小聲說:“我哥哥已經不在了……”  

    “我知道,不就是死了唄。我也有哥哥,四個呢,都死了!”他又撇了撇嘴,小聲嘟囔:“留一個多好,那就不用我來當這個倒霉皇帝了……”

    方瑾枝卻沒有聽見他小聲嘟囔的後半句,只覺得他哥哥們都不在了,一定很難過!

    小皇帝卻突然抬手,推了一把方瑾枝,將她推到雪人身上。雪人瞬間倒塌,方瑾枝整個人陷進雪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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