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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方宗恪笑笑,看向平平和安安,道:“你們還小,不許碰酒。”
平平和安安點點頭,咬著手裡的糕點。這接近一個月的相處,她們兩個已經完全不再牴觸方宗恪了,偶爾還能主動和他說說話。
望著哥哥和兩個妹妹逐漸熟稔起來,方瑾枝也是歡喜的。
她將馨香的杏花酒一飲而盡,酒香在她口中緩緩蔓延開,帶著一點滿足的幸福感。
兩個妹妹終於不用再躲在昏暗的衣櫥里,並且以後哥哥可以保護著她們,多好呀!
哥哥終於肯同意她嫁給陸無硯,多好呀!
明天就可以嫁給陸無硯了,嫁給那個自小就喜歡的人,多好呀!
方瑾枝眯著眼睛趴在桌子上,手中的酒樽跌落,又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滾落一角。
方瑾枝揉了揉眼睛。
她明明在三哥哥的陪同下練過酒量的,她可以喝三杯的,今天怎麼才喝了一杯就醉了?還是最不易醉人的杏花酒……
方瑾枝疑惑地抬頭,望著對面的方宗恪。她在迷糊中看見方宗恪眼中複雜的情愫。
“哥哥……”
第104章 繼續
陸無硯和方瑾枝的婚宴幾乎來了整個朝堂, 皇帝攜煦貴妃親臨,長公主自然到場,就連駐守在邊疆之地的陸申機都趕了回來。
朝中文武百官還有誰敢不來?
還有那些名門世家學者之流無不到場。
更何況陸家在溫國公府前街擺了一整條街的流水宴, 招待尋常百姓。只要道一聲喜,那山珍海味的宴席隨便吃。
封陽鴻一早就來到了溫國公府, 封夫人卻是和榮國公府那邊的人作為娘家人,一早就去了方家。
可是歡迎他們的卻是方家緊閉的大門。
方家已經人去樓空。
迎親的隊伍一片噤聲,又忍不住偷偷去看馬背上的陸無硯。
陸無硯臉色沉靜如水。
媒人硬著頭皮小跑到陸無硯馬前,小聲詢問該怎麼辦。
然,陸無硯仿若沒有聽見一般, 目光只是凝在身前的方府。
陸無硯的壞脾氣在整個皇城都是出了名的臭,那媒人問了一遍就不敢再問第二遍,滿臉愁容地立在馬前,好不尷尬。
尷尬的豈止她一個?整個迎親的隊伍,以及道路兩旁看熱鬧的尋常百姓誰不是尷尬異常?
跟在後面的入茶匆匆趕過來, 有些擔憂地連喊了陸無硯三聲。
“什麼?”陸無硯這才回過神來。
“還請三少爺指示接下來該怎麼辦……”入茶小心翼翼地問。
“繼續。”陸無硯調轉馬頭,帶著迎親的隊伍,帶著空無一人的花轎,轉身往溫國公府而回。
婚宴繼續。
——即使沒有新娘子。
溫國公府前院的流水宴繼續擺著,只要一句道喜就可以吃到終年吃不上一口的山珍海味。府中的喜宴繼續端上一道道佳肴, 道喜身連連不斷。
多麼熱鬧喜慶的婚宴。
新娘子跑了,那喜慶的道喜仿若凝滯。人們偷偷望向陸無硯,眼中是好奇、是好打不平,還有看熱鬧。
只是這場婚宴非同一般, 人群都靜下來,誰也沒敢出聲,只有眼神暗暗交流。
“無硯?”長公主和陸申機離開人群,追上陸無硯。
陸無硯停下腳步,他轉過身來,望著自己的父母,有些疲憊地說:“讓這場婚宴繼續。”
陸申機皺著眉,問:“怎麼回事?是瑾枝跑了,還是被人拐跑了?兒子你別急,老子給你把人抓回來!”
他說完,就風風火火地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喊身邊的副將調動兵馬。
長公主沉思了片刻,才走上前去,拍了拍陸無硯的肩,寬慰他:“好,母親知道你的意思了。”
陸無硯點點頭。
長公主回到死寂一般的大廳,立在楚懷川身側,她威嚴的目光掃過整個大廳,肅道:“本宮這兒媳恰巧染了風寒,如今正在後宅歇息。這婚宴繼續,諸位請盡興。”
她端起侍女遞過的酒一飲而盡。
楚懷川也從侍女手中端過一盞酒,笑道:“那還是讓瑾枝好好歇著才是。”
他又指著陸家的人,“那大夫可得請最好的。”
陸家的人連聲應著,一個個臉上堆著笑,只是那笑瞧著並不真切。
皇帝和長公主都這麼說了,誰還敢有異議?一個個端起酒杯繼續歡飲,就像還是在參加喜宴一樣。
楚懷川偏著頭,湊近長公主,問:“皇姐,瑾枝怎麼了?”
“不見了。”長公主臉上仍舊掛著端莊的笑,可是語氣里卻添了幾分煩擾。
“這……”楚懷川微微蹙起眉,“無硯呢?”
“讓他回去歇著了,他的意思是婚宴繼續,其他事情的以後再說吧……”
楚懷川沉思片刻,憂心道:“皇姐,朕擔心無硯。”
“本宮明白你的意思,”長公主又飲了一杯酒,“這麼多年了,無硯一直都沒走出來。這些年,他雖然事事挑剔,可是身為母親,本宮知道他其實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沒什麼想要的,也沒有什麼執念,就連性命對他來說都可有可無……”
“除了方瑾枝。”
楚懷川把話接過來,“的確,無硯沒什麼喜歡的東西,可是喜歡方瑾枝就像入了魔,從方瑾枝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整日把她帶在身邊。”
“川兒,本宮擔心如果方瑾枝找不回來,無硯失去了唯一的執念,又變成以前那個樣子……”長公主閉上眼睛,藏起眼中的疲憊和擔憂。
只要是有外人在的時候,長公主從來不敢流露半分的疲態。
“皇姐別擔心,一定會找回來的。”楚懷川悄然嘆了口氣。
他欠陸無硯,欠了他太多,一輩子都償還不完。
一旁的陸佳蒲將長公主和楚懷川的話聽了進去,與他們兩個人不同,陸佳蒲更擔心方瑾枝。
陸無硯一個人走進垂鞘院,正廳的小軒窗開著,窗下的長榻上是空的,遠處高腳凳上也是空的。恍惚間,他仿佛看見才六歲的方瑾枝踩在一把玫瑰小椅上,踮著腳望向青瓷魚缸里的兩條紅鯉魚。一眨眼,她的身影又變了,變成窈窕的少女,垂著雙足坐在高腳凳上,手執一支雀翎逗弄青瓷魚缸里已經老態龍鐘的紅鯉魚。
一陣暖暖的春風從半開的小軒窗吹進來,那高腳凳上空無一人。
陸無硯走過去,垂眼看向青瓷魚缸里的魚。那兩條肥魚飄在水面上,翻著白肚皮,居然已經死了。後來被他抓來的那幾條小魚兒正繞著它們的屍體緩緩地游。
陸無硯撫手,將高腳桌上的青瓷魚缸打落在地。
青瓷碎了一地,那幾條小小的魚兒在淌在地上的水漬里翻著滾,尋找最後的水。它們的動作一點一點慢下來,動不了了。
陸無硯緩步走進閣樓,他走到二房的繡房。
繡台上還放著那個繡了一半的荷包,粉色的,繡著雙蓮圖。
他仿佛看見方瑾枝坐在藤椅里,仰著頭對他彎著一雙眉眼,甜甜地說:“三哥哥,你可不許亂動哦,等我回來了要繼續繡的!咱們可說好了,等我繡好了,你要穿粉白的衣袍來配它!來,咱們拉鉤!”
陸無硯後悔了。
他不應該太顧慮方瑾枝的感受,他不應該循序漸進,他不應該默默等著她喜歡上自己,等著她信任自己,等著她長大。
他應該把所有相關的人都殺了。
他應該建一座宮殿,將方瑾枝養在其中,不許任何人接觸她!
方瑾枝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她覺得渾身無力,而且頭疼難忍,總是想睡覺。她努力睜開眼睛,終於看清平平和安安擔心的眼睛。
“姐姐!”
“姐姐……”
方瑾枝費力地想要支撐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她做不到,很快又閉上了眼睛,疲憊地想要重新睡著。她在迷迷糊糊之中知道平平和安安為她喝了水,又在她耳邊說了好多話。
平平和安安都說了些什麼?
方瑾枝沒有聽清,只知道她們兩個一直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喊:“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帶著滿滿的擔憂,有的時候還會帶著一股隱忍的哭腔。
方瑾枝斷斷續續地醒過來幾次,又總是在一種十分迷糊的狀態之中。期間都是平平和安安餵她喝水,又餵了一些清粥。
除了平平和安安,她沒有再見到別人。
可是她知道正在一輛馬車上,馬車朝著遠離陸無硯的方向離去。
後來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又換成一艘船。
方瑾枝疲憊地睜開眼睛,努力地抬起頭,透過船艙的窗戶望向汪洋的大海。大海一望無際,與天相交,瞧著就讓人絕望。
也是在方瑾枝改乘坐船後的第二日,她終於見到了方宗恪。或許之前方宗恪也來看望過她,可是她都陷入昏迷之中並不知曉。
方宗恪站在船艙的門口,一臉愁容地望著方瑾枝。
方瑾枝努力張開嘴,說出被擄走後的第一句話——“方宗恪,我恨你。”
方宗恪苦笑,眼中是說不出的悲涼。
經過了半個月,方瑾枝終於被帶到了一座海島。那海島四面環水,皆是看不見盡頭的大海。
海島的深處有一座別院,方瑾枝和兩個妹妹就被安頓在這裡。這個海島上還有一個喚作“啞嬸”的用人,這麼喚她是因為她是個啞巴。
她負責給方瑾枝並一雙妹妹做飯、洗衣。
又過了七八日,方宗恪將喬媽媽和米寶兒也帶了過來。
之後每隔十日,方宗恪都會乘船過來一次,送一些日常需要的食物、物品。只是他知道方瑾枝並不想見到他,每次都是將東西交給下人,然後和平平、安安說一會兒話。
雖然每次都避開方瑾枝不見,可是他每次也都會帶一包紅豆糖放在方瑾枝的窗外。
可是他第二次來的時候,上一次的紅豆糖並沒有被動過。時間久了,方瑾枝窗外擺滿了一包又一包紅豆糖,堆積成山。
後來有一次,方宗恪發現窗外的紅豆糖都不見了。他心裡剛有幾分歡喜,就在離開的路上看見被仍在海邊的紅豆糖。
海浪一波一波打過,將鮮紅的紅豆糖打散,流落海里。
他立在海邊望著最後一顆紅豆糖被卷進海水裡才乘船離開,而等他下一次再來的時候,仍舊帶了一包紅豆糖放在方瑾枝的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