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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瑾枝一向嗜睡,竟是忽然之間連著幾夜睡不著。”陸無硯走過去,隨意地坐在美人榻的邊兒,“這是有心事。”
方瑾枝立馬不高興了,她立刻反駁:“你不能這樣污衊我!我沒撒謊!本來就是因為你快回來了!”
“是是是……”陸無硯笑著點頭,“就算是因為我快回來了,也不僅僅是因為想著早點見我吧?”
“我……”方瑾枝目光有些游離。
“我也猜一回?”陸無硯輕笑了一聲,“你考慮了很多事情。比如,三哥哥還記不記得等你長大了就和你成親的事情。”
方瑾枝好不容易退燒的臉頰又一點點燙出紅暈來。
“比如……”
“別說了!”方瑾枝打斷他,“那、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胡亂說著玩的……”
“胡亂說著玩?”陸無硯不顧方瑾枝的躲閃,抓了她藏在水袖裡的手。他將她的手從袖子裡拉出來,捏著她微微蜷縮著的小手指頭。
“咱們可拉鉤過的,就是這根手指頭。”陸無硯探出自己的小指,和方瑾枝的尾指勾在一起。
方瑾枝抽回自己的手,背到身後。她抬起頭望著陸無硯,鼓起勇氣地說:“三哥哥,我當一回小人成不成?我後悔了,我不想嫁給你了。我、我……一直當你妹妹成嗎?”
“所以你就故意假裝不懂男女之情,以一個妹妹的身份親近我?”
方瑾枝偏過頭,小聲說:“三哥哥要是不喜歡,我以後不了。”
“不了?不當我妹妹了,還是不親近我了?”陸無硯問。
“三哥哥你說話好過分,我不要聽!”方瑾枝捂著耳朵,又閉上眼睛。不聽、不看,爭取靜心!
陸無硯將方瑾枝捂著耳朵的手拿下來,說:“給我一個不肯嫁我的理由,理由正當可以准。”
方瑾枝狐疑地看著陸無硯,說:“我不喜歡住在溫國公府,我以後是要搬走的。”
“嗯,好。我們成婚以後搬出去住。”
方瑾枝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陸無硯,她使勁兒想了想,才說:“我、我還小!”
陸無硯笑道:“對啊,所以我在等你長大啊……”
都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
“可是!”方瑾枝敲了敲頭,“四表哥和你同歲,他的二女兒都要出生了!”
陸無硯剛想說話,忽覺得不太對勁,他皺了一下眉,問:“誰跟你說了什麼話是不是?”
“沒有……”方瑾枝搖搖頭。她低著頭,又不肯吭聲了。
陸無硯便靜靜地等待著,他知道她會說的。
方瑾枝偏著頭,看了一眼陸無硯,才有些猶豫地說:“媒人都快要把府里的門檻踩爛了……”
陸無硯恍然大悟。
二十一歲,的確是當爹的年紀。他還身為陸家長房嫡長孫,更何況這五年,他又是名聲大噪。他的婚事當然會被很多人盯著。
“三哥哥,我跟你說實話你不可以笑話我。”方瑾枝抱著膝,將下巴抵在膝上,偏著頭望著身旁的陸無硯。那雙澄澈的眼睛此時卻霧蒙蒙的,看不大清。
“你說。”
方瑾枝數著手指頭,說:“如果嫁給三哥哥的話,一定會有很多人不同意。唔,我出身不好……那些媒人提的姑娘……我大多都知道,人好,家世也好。而且我年紀小……這兩年也不能嫁人。三哥哥現在都二十一了……”
“還有呢?”
“我都說了呀,我以後不想留在溫國公府。我只想……搬到僻靜的莊子裡住。三哥哥你將來娶的媳婦兒得是宗婦!宗婦……是要管著整個溫國公府後宅的。我……”方瑾枝搖搖頭,“我不能留在溫國公府……”
方瑾枝低著頭,說:“所以,我覺得做你妹妹挺好的……”
“還有嗎?”
方瑾枝想了想,緩緩搖頭。
陸無硯嘆了口氣,望著眼前眉心緊蹙的人,忽又想起了前世。倘若前世的時候,他能夠直白地問出來,她又能夠這般口無遮攔地把所有顧慮都說出來。那麼,他們兩個人的結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呢?
陸無硯將方瑾枝的手握在掌心,“瑾枝,你只要告訴我要不要嫁給我。”
“不要!我要做你妹妹!”方瑾枝連連搖頭。
陸無硯一滯,冷了臉,說:“不嫁不行!不嫁就把你扔出府,讓你當乞丐!”
方瑾枝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說:“我把茶莊經營得可好啦,我能養活自己,才不會當乞丐!”
她又推了陸無硯一把,不高興地說:“哪有你這樣的人,分明是你問我願不願意。我說不願意,你又不同意!你、你還兇巴巴的!”
陸無硯忍俊不禁,“我不兇巴巴的,那我換一種語氣。如果你不肯嫁我,那我就出家當和尚。”
“這是要挾!”方瑾枝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陸無硯的頭髮上。陸無硯的長髮很黑,觸之滑順。
“這不是要挾。”陸無硯收起了臉上的笑意,略嚴肅地說:“這一場仗打了五年,對於兩國來說,都是損傷不少。無論如何,戰亂總是給黎民百姓帶來災苦。更何況,去年大旱,不少地方顆粒無收。”
方瑾枝小聲說:“三哥哥你現在說話的語氣可真像長公主……”
陸無硯苦笑,這不是像不像長公主的事兒。而是身在其位,必謀其事。
“所以,你的三哥哥要代替皇帝出家,吃齋念佛,祈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什麼?”方瑾枝愣住了。她睜大了眼睛,呆呆望著陸無硯的墨發。她甚至不由伸出手,用指尖輕輕碰了碰陸無硯的長髮。
陸無硯看著她的眼睛裡一點一點氤氳出了濕意。
“別哭……”陸無硯忙安慰她,“我只是名義出家,又不是真的剃度當和尚。”
“這頭髮還留著?”方瑾枝急忙問。
“留著,一根也不剪。”
“哦……”方瑾枝鬆了口氣。可是下一瞬,她又緊張起來,匆匆抓了陸無硯的手,焦急地說:“三哥哥,你又要走了嗎?又要走多久?什麼時候回來?去哪兒呀?”
幾乎是頃刻之間,她黑白分明的眼眶裡就溢出了淚珠兒。
陸無硯忽然覺得錯怪她了,看來她夜夜睡不著的原因,還是想他占了大頭。
“我不走,我哪也不走。”陸無硯急忙去抹她眼角的淚,又放緩了語氣,柔聲說:“不是跟你說了嗎?只是名義的出家。不會剃度,也不會真的去寺廟裡過。只不過是初一十五會去一趟寺里吃一頓齋飯罷了,平時還在這裡。”
方瑾枝這才放下心來。
“你三哥哥是代皇帝出家,所以那些媒人只能無功而返。”陸無硯再繼續給她解釋。
一方面,可以名正言順推掉那些說媒人。而另一方面,則是放權。陸無硯心裡很清楚這五年裡他聲望過於招搖。所以,他已經將兵符交了出去。再以替皇帝出家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名義,抽身而退,遠離朝堂。
其實不用陸無硯再多解釋,方瑾枝也明白了。她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點頭。
陸無硯逐漸靠近她,幾近魅惑地說:“三年,再等你三年。”
方瑾枝偏過頭來,恰巧對上陸無硯飽含深情的眸子。她幾乎是瞬間就被陸無硯眼中的溫柔驚紅了雙頰。她慌亂地移開眼,心裡仍覺得一下一下地顫動。就好像有一柄小小的錘子輕輕敲著她的心頭。
微疼,又帶著一種強烈的蠱惑。
雖然方瑾枝雙頰緋紅的樣子過於誘人,可是她畢竟才十二歲。陸無硯不想對她造成太大的困擾,不由向後退開一些。
他笑著轉移話題,說:“這幾年在外打仗,身邊有一名副將,名封陽鴻。他自小就羨慕別人有妹妹。所以,你要不要再認一個義兄?”
方瑾枝愣了一下。
封陽鴻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應該說大遼之人都不陌生。封陽鴻這個人當初年紀輕輕就被長公主提拔,之後又是在弱冠之年被封為從一品的驃騎大將軍,這五年在軍中也是戰功不斷。
“三哥哥,你又給我找靠山了……”
方瑾枝剛剛才說了自己的出身不好,陸無硯就又給她找了個做大將軍的哥哥……
“這次的確是無意的,不過……”陸無硯頓了一下,“錦熙王今年過年進宮的時候,我會帶你一同進宮。”
方瑾枝心頭一跳。
陸無硯似對她吃驚的樣子很滿意,他捧起她的手,低低地笑:“我的殿下。”
若說先前陸無硯提到錦熙王的時候,方瑾枝還對自己心裡的猜測不甚肯定。可是“殿下”這個稱呼一出,就坐實了她的猜測。
她推開陸無硯,連連向後退去。
“為什麼,三哥哥你為什麼要為我做這麼多?”方瑾枝不懂。
自從陸無硯出現,他為自己做了太多太多。方瑾枝自打小的時候就不懂陸無硯為什麼對她那麼好,如今他離開了五年。方瑾枝擔心的疏離並沒有發生,而她的三哥哥似乎對她比起以前更好了。
陸無硯不答反問:“那你喜不喜歡我對你好?”
方瑾枝訥訥點頭。
這天下,誰不希望有一個人無條件地對自己好呢?方瑾枝也不例外,可是她不是個貪得無厭的人,更不是一個愚蠢的人。她想不通陸無硯為什麼對她好。因為想不到陸無硯對她好的原因,她反而更加心慌。
那一種濃濃的不踏實感哽在她胸口。
“這就足夠了。”陸無硯笑笑。他不能解釋,總不能告訴她:喂,因為上輩子就愛過你一次啊……
陸無硯望向窗口,天色已經暗下來,要不了多久就要天黑。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節,是除了除夕外,最盛大的節日。陸家的晚宴也快要開始了。
“和我一起去宴席,還是分開走?”陸無硯回過頭來,問道。
“誰要跟你一起去,我自己走!”方瑾枝覺得自己的語氣好像不太好,又接了一句:“我要回去換衣服,而且和四表姐約好了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