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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正在為頭曼哭泣的人,有多少是因為他的死,又有多少人是在為自己的命運哭泣?至於蘇白拉,她是為頭曼而哭,還是為自己的兒子圖格而泣?
在匈奴,父死,他的繼承者便可連帶著繼承他的女人,否則,這些女人將守其忠誠,為其殉葬。七日過後,頭曼下葬,這些女人的唯一下場便是殉葬,她們不過是在為自己的命運哭泣罷了。
「王,瑞祥殿下私自埋葬圖格屍首,是否要拿下。」莫面無表情地來到岩止的身邊,低聲稟告。
私自為叛變之人收殮屍首,罪與同誅。
岩止似笑非笑的冷漠寒眸泛著漫不經心的涼意,他緩緩地抬起了淡薄的唇:「由他去吧。」
莫頓了頓,他以為王會趁此機會將圖格的血親兄弟瑞祥也一併處死,可王為什麼要留他性命?留著他,就等於留著一條隨時可能咬傷自己的狼。
「岩止殿下,七日之後,單于大人下葬之後,便是您的繼位大典。」長老院最年輕的一個席位莫屬賀達了,他來的時候,抬頭看了眼那些哭泣的女人們,怔了怔,然後迅速向岩止稟告長老院商議的結果。
賀達明亮的眼睛寫滿了對岩止的敬畏與崇拜,或許這也是岩止為何會重用他,扶植他繼承父親的首領之位,坐穩長老院席位的原因。
岩止半眯著眼睛,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輪淺淡的月亮之上,神情深邃而莫測,好像沒有聽到賀達的話一般。
「岩止殿下?」賀達忍不住出聲詢問。
莫依舊站在岩止身後,此時也是沉默著,就連他跟在王身邊那麼久,還是無法揣測王此刻在想些什麼。
「賀達,弒母、弒父,殺兄弟,除異己……」岩止忽然笑了,意味深長:「冥神也會將他的靈魂帶走?」
「岩止殿下……」賀達不明白岩止殿下為何要怎麼問,他之所以崇拜岩止殿下,不僅是因為對力量的崇尚,在他心裡,岩止殿下是偉大的人,有無數的人想要岩止殿下的性命,可是他們都沒有成功,能活到今天,正是因為岩止殿下的殘酷和冷漠,可他也會是一個英明的君王,關心民生,以最少的流血,帶給匈奴子民最堅固的護盾。
此刻岩止殿下的神情是冷漠的,可莫名的,賀達覺得,今夜的岩止殿下,在見到單于大人的屍體之時,神情為何會那樣複雜?沒有勝利者的愉悅,反而有一種落空的感覺,像是多少年一直堅持的某種仇恨,忽然間沒了歸處,撥開了血淋淋的表層,底下卻有些寂寥和落寞。
強大的岩止殿下,是不會有這樣的神情的。
「明日醒來,我們將面臨的是更艱難的局面,你們都是忠誠於我的人,理應知道。」他的尊貴和威儀絲毫未減,岩止看向了歸於平靜之後的天,優雅淡笑,令人迷惑。
「是。」莫與賀達二人皆是一怔,毫不猶豫地應和。
「天亮以後,讓容和來見我。」岩止留下了一句命令,便一揮衣袂,離開這石壇,往夜色朦朧深處走去。
……
他屏退了侍女,跨入自己的王帳之中。
帳中光線昏暗,爐火早已經熄了,但溫度還是一樣的暖,床榻上之人安靜地沉睡著,她的手還是不安分地伸出了毛毯之外。
岩止的腳步忽然停滯住了,竟一時之間有種被釘在了原地的感覺。踏入自己的王帳之後,直到見到她已經沉沉睡去,他才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握了握拳,他眉間一舒,竟有些好笑,他經歷過的事數不勝數,殺戮,奪權,篡位,所有令人所不齒的事情,他都不曾畏懼,如今竟然會怕這個在他眼皮底下長大的小女人?
他竟有些害怕,當他進來之後,這個小女人又會說出一些會刺激到他的言論,讓自己不受控制地發怒,好在,她睡著了……
岩止闊步朝床榻邊走去,她睡得很沉,往常這種時候,即使她睡得再沉,在他靠近她之後,總會很快地醒來,並且辨析出是他在她身旁,但今天這個小女人卻真的沉沉睡去,絲毫反應也沒有,若非她的胸口還在上下起伏著,睫毛有些微微顫動,他真該懷疑她會不會已經被他失手掐死了。
岩止忽然眸光一頓,停留在了她香甜白皙的肌膚之下,那觸目驚心的青紫色痕跡環繞了她纖細的脖頸,那是他對她施暴的證據麼?他險些,在盛怒之下,殺死了她……
他在榻前坐了下來,來之前,他命下人備了消腫去淤的藥膏,此刻就放在她身側的床榻之上,看這小女人難得這麼乖巧安分地在他面前睡著,岩止並未叫醒她,只是神情認真地仔細將藥膏挑在指尖上,然後輕輕地在她的脖子上抹勻。
出現在這英俊的面孔上認真神情十分的溫和,就如第一次將她帶回王城時替她擦乾濕漉漉的頭髮一樣,岩止眯了眯眼睛,自己是不是對她太過上心了?僅僅是因為她的身份和神廟的預言嗎……
「嗯……」孟輕塵忽然低低地申吟了一聲,似乎是那清涼的藥膏觸上了她脖頸處的淤傷,讓她下意識地躲了躲,輕輕地蹙起眉來。
岩止的手微微一頓,讓後挑起了眉,動作也越發輕柔起來。
「我不要青玄劍……」孟輕塵忽然喃喃地哼出了聲,眉間越蹙越緊:「爹爹……」
爹爹終究還是上了戰場,沒有帶上青玄劍,然後戰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