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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桑並不懂音律,更別提能聽出這簫聲的特殊之處,在她看來,這樂聲與他們草原上的羌笛牛角吹出的聲音沒什麼區別。
簫這種樂器,盛起於中原,但是出了雲中之地便幾乎無人會懂得吹奏它了,輕塵也並不很懂音律琴簫,只是當年他所納入麾下的那些奇葩怪才之中有一位苜夙子,實在是位風雅人物,除卻性情古怪一些,她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真正隱於山林暮野,過著閒雲野鶴般生活的奇才豪傑,耳濡目染的,她也對這些東西略知一二。
此時這簫聲定然是無法與苜夙子相較,但也是悅耳怡人,令她不禁想要探究奏簫之人究竟是誰,就連在岩止那回來後那股莫名其妙的鬱悶也都被她暫時忘卻,拋諸腦後了。
「貢桑,王城之中可有和我一樣的異邦人?」輕塵側過身看向貢桑。
貢桑生得高瘦,體態比起一般中原女子要高出不少,因此輕塵如今與她講話之時,仍然需要微微仰起頭。
孟輕塵忽然問起這麼一個問題,就連貢桑也愣了愣才回答道:「老奴不知,應當是沒有。」
這幾年她的專職便是負責照顧這個孩子,在王城裡,每個人惟有盡心於自己的份內之事,其他事情是不可過問的,就連她貢桑也無法明確回答輕塵這個問題。也許有,也許沒有,這幾年雖沒有什麼大的戰事發生,但與中原大秦卻也發生過不少摩擦,誰知道那些奴隸之中會不會有一兩個被俘虜的中原人呢?
「貢桑,隨我去看看。」輕塵白皙的肌膚如若凝脂,她忽然一笑,來了興致,精明璀璨的光華從她的翹起的唇畔流淌出來,稚氣未脫的臉上也因這隱秘的簫音而神清氣爽起來,墨發如綢,眼如星辰,此時在月華的籠罩下更是明眸皓齒,風華內蘊,就連貢桑一個婦人家也不由得看得一呆,待她回過神來,這個初長成卻青澀稚嫩猶在的女子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
她的性子一點也沒變,這小傢伙可霸道得很,打定了主意便去做,哪裡肯給人拒絕的機會?
輕塵的內力已經大有所成,順著那飄緲得仿佛只是一場幻覺但卻確確實實存在的簫音尋去,並非難事。
走在清幽的石板路上,不知不覺間她便已出了西殿,入了東殿,一路上偶爾會碰到紀律森嚴的王城守衛正在巡邏著,和往常一樣,即使他們見到了她也像視而不見,沒有人不知道王對這個中原人就像對克拾拉一樣,根本不限制他們的行動。
對於東殿的一切,輕塵並不熟悉,這裡她極少去,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竟讓她覺得有些陌生。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髮絲,孟輕塵只覺得那聲音越發清晰,只是越往後走,她發現這一路越發蕭索起來,就連守衛和幹活的下人也越來越少了,就連空氣中竟也參雜了些許蒼茫的氣息。
「姑娘,這裡是……」貢桑忽然輕輕開口,想要阻止輕塵繼續往裡走。
「噓。」輕塵揚了揚唇角,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打斷了貢桑未說完的話,只因眼前的景致倏然發生了變化,那是一整片低矮的梅花林,大賀城果然是一片極其肥沃的綠洲寶地,她從來不知道,在這冷寂肅穆的宮殿之中,竟有這樣的景致,只是此時正值夏末,梅花未開,可以想像,到了秋末深冬,這裡定是一片香雪海……
輕塵並非懂得浪漫之人,也不像苜夙子那樣是個風雅的人物,她只是一個懂得舞刀弄槍的俗人罷了,從前苜夙子每次見了她,都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繞道而行,饒是如此,她也依舊被梅林孤傲的風骨給吸引得駐足停留,不由得沉浸其中。
她不敢再靠近,只這麼遠遠地看著,因為那片重重疊影的梅林之間,一道迎風而立的背影剎那芳華,寬大的衣袍曼妙鼓動著,滿頭長髮未曾束起,逆風狂舞,那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始終未曾轉過身來,輕塵看不到他的臉,單憑這個背影,她無法知道這個同這片梅林一樣孤傲自有其超然風骨的吹簫者究竟是誰,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熾熱的紅衣穿在那人的身上,竟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妖冶,反而有一種隨時可以隨風而去,淡漠不羈的錯覺,夜風浮動,紛飛了那人的紅色衣袂,糾纏了他如墨入水的長髮……
輕塵來時不曾刻意放輕腳步,況且貢桑方才與她說話時也未曾壓低聲音,那人顯然是察覺到了有人到來,但他似乎與輕塵形成了一種默契,他沒有停止那曲未完的簫音,而輕塵也未再向前一步擾了吹簫的人。
終於,一曲吹罷,紅衣人緩緩垂下了手,那支輕塵沒來得及看清的簫便被覆在了寬大的袖擺之下,吹簫人依舊未曾回頭看她一眼,恍若未覺般,他側了個身踏入了梅林間所搭築的竹屋,就連這竹屋也頗具中原江南特色……
在那人轉身的剎那,雖一眼匆匆,但輕塵還是心底一驚,她沒想到自己所以為的「他」竟是「她」。那張絕世的容顏雖美,但卻非中原人,她依舊不枉當年匈奴帝國第一美人之稱,只是輕塵從來不知道,佐伊竟也會吹奏玉簫?
況且,她為何會住在這?王妃不是該住在她的東水殿之中嗎?
今日的佐伊大大出乎了輕塵的意料,為何她會覺得,如今的佐伊,仿佛已經不理俗事,清冷淡漠得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也難怪方才她看著她的背影,會覺得她隨時可以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