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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看上去領頭人模樣的官兵上前來要與他們交涉,卻字字不離錢財,輕塵頓時皺起眉來,她雖生得嬌小,可那眸光一沉,一時間竟然讓這些大秦的官兵摸不著頭腦,為何無端端地會感到喘不過氣來,對方明明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動作,甚至一動也未動,可那一瞬間,竟讓他們產生了無法動彈的壓迫感,嚴厲又滲人,是錯覺嗎?
輕塵眸光清冷寒洌,大秦的守邊官兵何時變成這樣唯利是圖以權謀私了?她統帥大秦精銳時,各個都是熱血剛正的鐵漢子,紀律嚴謹,從來不把用來斬殺敵人的鐵戰戟用來指著自己的子民,否則那便是死罪!
被攔截在關外的不只他們,那些官兵拿不準主意,對他們倒還算客氣,可那些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老少婦孺卻沒那麼客氣的待遇了,他們看上去瘦得皮包骨了,還在襁褓里的孩子餓得哇哇大哭,老婦們也被這哭聲給惹哭了,邊哄邊罵,大一些的小孩都光著腳,衣服也殘破不堪,老人家們甚至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了,哀鴻遍野。
突然之間,幾個衣衫襤褸的人拼命地從裡面跑了出來,懷裡似乎還抱著幾個已經看不出原來白淨之色的包子,他們的手黑乎乎的,臉上也髒兮兮的,可還是能看出他們臉上的恐懼之色,官兵在他們後面追著,甚至要拿短箭來射他們。
「大膽狂徒,竟敢造反,全部射殺光了省事!」
眼見著這些穿著大秦官兵服的人就要將短箭拉上弓射向那些從城裡跑出來的半大不小的孩子們,輕塵眸光一斂,冷笑道:「抱著幾個干硬的饅頭就是造反了?」
「不打算按規矩就別搗亂,仔細我們把你當亂民給辦了!」那領頭的官兵臉色一紅,罵罵咧咧地斥責道。
所謂按規矩,就是給錢,這些窮人們哪裡給得起錢?自然是有家歸不得,流離失所。
無名大概是知曉輕塵的脾氣的,一錠銀子忽然被丟了出來,他緩緩地抬起了眼,黑眸平靜,如流水流淌,如清風微微拂動,甚至還帶著淡淡的笑意:「這點錢各位拿去喝點酒暖暖身,別耽誤我們彼此的時間了。」
這些原本還凶神惡煞的官兵們頓時一愣,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揀了銀子哼了一聲,但多少不敢像剛才那樣囂張了。
斗笠下,無名英俊儒雅的臉龐這才露了出來,那些官兵們皆是一驚,這兩人雖穿得狼狽,可一個個舉手投足皆有一股灑脫的俠氣,莫非是身份尊貴之人?
難怪他們一開始完全拿不準主意該怎麼對待這兩人,他們雖然混帳,可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生怕自己稀里糊塗地就得罪了大人物。
「得,入關吧。別說我們小哥幾個不講情面,現在流民多,要不這麼嚴格徹查每一個入關的人,關中百姓哪來的安居樂業的日子可以過?你們倒是好,入了關就跟家人團聚了,我們這些當差的可是長年累月地守著這破地方,給你們保家衛國。」那幾個官兵收了鐵戟要放行,說這些話時,竟然連不紅氣不喘。
鐵戟雖然收了,可其餘的官兵仍不敢懈怠,惡狠狠地把弓弩對準了那些襤褸可憐的老弱婦孺,好像在警告他們要是膽敢趁亂鬧事,必死無疑。
輕塵沒有立即入關,反倒是跳下了馬車,朝那些坐在地上的老弱婦孺們走去,無名坐在車上,臉上掛著悠閒溫和的微笑,維持著那個懶洋洋坐在那的動作,就這麼把馬車停在關口一動不動了,他不催促孟輕塵,那些官兵們收了錢,臉色雖不大好看,可也沒人出聲催促。
輕塵將無名用來裝乾糧的那一個包裹全拎了下來,她剛將這個包裹打開,那些婦人老人小孩們頓時瘋搶開來。
輕塵看得有些心酸,她不知道大秦為何會變成如今這番模樣,分明沒有大戰亂的侵襲,可是這些百姓們卻在自己人的手裡吃著苦頭。
「你們為何不回家?」
「回家?」一個剛剛搶過一塊硬幹糧的少年忽然不屑地嗤笑了一聲,他斜眼看了眼這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眉清目秀的少年,這人身上墨青色的衣衫看起來就是好料子,唇紅齒白的樣子,一看就是有錢人,有錢人哪裡能知道百姓的苦,少年的語氣有些不善:「你是富貴人家,當然有家,我們的家早沒了!」
「為何?」輕塵皺眉。
「你們這些有錢人當然什麼都不知道,那些當官的更是一個比一個還要畜牲!他們抓走了家裡的男人,我爹,我大哥,通通被抓走了,去做勞役,三年了,半點音訊也沒有,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廢了一條腿,說不定現在我也被抓走了!」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腿,那褲管里空空如也:「家裡沒了男人,這幾年收成又不好,交不起賦稅,官老爺就把地都給收了,連家都沒了,現在連關都入不了!別說這幾年還鬧災害了,就是收成好,那賦稅,誰能交得起!」
輕塵微微一愣,袖擺下的手忽然緊緊地握成了一個拳,微風輕拂,吹動她的衣袂,這清瘦的背影,頃刻間竟挺立堅毅了起來:「你們一定能回到家園,見到自己家人的,我保證。」
輕塵說罷這句話,也不去看身後少年和難民們的表情,便回到了馬車上,就如同從未來過一般,連同那輛馬車都很快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
那一天的夜色太過漆黑了,人們看不清那個清俊少年的模樣,只知道,那一天有人用溫柔卻堅定不移的聲音對他們許諾,他們一定能回到家園,見到自己的家人。儘管明明知道這是多麼荒謬的話,可人們卻仍然忍不住呆滯地遙望著那個少年清瘦的背影,目送著他和他的馬車離開視線,直到很久很久,那句話仍然如夢魘一般時刻迴蕩,有一種,讓人忍不住願意去相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