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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止把玩著酒杯的手驟然一頓,但他的臉上卻沒有過多的神情,如他所料的,見到孟輕塵,最震驚最受刺激的,非父親大人莫屬。
只見頭曼忽然間眼神一怔,他蒼老的臉上冷沉了下來,但那雙眼睛裡卻仿佛有火光在跳躍,不,是火與冰的激烈角逐,他臉上的表情太過複雜了,渾身竟然正在隱隱顫抖著,這個在位幾十年的匈奴王,曾經叱吒疆場打下這厚土闊疆的昔日王者,此刻竟然久久地說不出話來,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個突然被瑞祥拽上來的中原女子,震驚到……幾乎根本沒有聽到瑞祥在說些什麼!
素白的裙裳,白皙的肌膚,墨黑的青絲如綢,纖細的身形,清冷的氣質,出塵的姿態……。
那個女子……那個女子……是她……月宿!
如此相似的輪廓,如此相似的清冷氣質,如此相似的影子,分明就是那道只存在他的記憶里的月宿!
月宿,為什麼她一點也沒變,他已經從昔日威風凜凜的匈奴王,變成了如今這個年邁的老人,可月宿還是一點也沒變,她仍舊和當年一樣,一樣的……讓他心潮澎湃,抑制不住自己。
當他看到那個中原女子纖細的手腕之上讓人無法忽視的墨綠色鐲子,那個鐲子……那個鐲子……頭曼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難以呼吸了,他的背脊僵直著,兩隻手卻在狠狠地顫抖著,月宿,月宿,月宿!
仿佛是勾起了頭曼那顆蒼老的不再顫抖的心,勾起了他的回憶,勾起了那些被存封的往事,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之後,頭曼才從剛才那樣無法克制的震驚之中緩緩地回過神來,像是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決鬥似的。他的眼睛出現幻覺了嗎,還是被巫術攝了魂施了法?直到現在他才看清,眼前的那個中原女子根本不是月宿,她們的容貌並不相像,只是,她一出現,那種強烈的存在感,散發著涼意的存在感,讓他已經沒有足夠的冷靜去追憶月宿的容貌……
整個大帳內,沒有一個人說話,單于大人的反應太過反常了,是因為那個女子麼……
「父親大人?」瑞祥不解地皺眉,父親大人為何不說話了?
輕塵更是事不關己地冷沉著臉站在那。
「本單于有些累了。」頭曼忽然之間感到疲憊至極,他抬起一隻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低喘著氣,連眼睛也不敢再睜開看那個女子一眼。
「父親大人?」瑞祥忍不住再一次出聲詢問,甚至無視了他的母親死命地給他傳遞里「閉嘴」的眼色。
頭曼抬起了一隻手阻止了瑞祥的話:「你的願望,本單于會考慮,現在,我有些累了……」
「臣妾陪單于大人回王帳歇息。」蘇白拉皇后再一次暗暗瞪了瑞祥一眼,示意他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惹他的父親生氣。
「不必了。」頭曼忽然之間的拒絕讓蘇白拉有些錯愕,但頭曼仿佛沒有看到蘇白拉臉上有些尷尬甚至驚訝的神情,他不再似年輕時那樣陰鶩冷厲的眼睛淡淡掃了眼還在那站著,卻給人孑然一身瀟灑不羈之感的中原女子一眼:「你,跟我進來,本單于有話要問你。」
「父親大人!」瑞祥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想要上前阻止父親大人,父親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瑞祥。」頭曼果然有些不悅了,沉下臉來:「你想要本單于為你賜婚,但這位畢竟只是一個來歷不明的中原人,你貴為一個皇子,貿然娶妻,本單于也得慎重了解一番才行。」
「父……」
很顯然,頭曼已經不願意再與瑞祥多談,冷哼了一聲由著侍女攙扶了下去。
仍舊站在原地的孟大將軍卻是一頭霧水,此事原本與她無關,可現在怎麼發展成這樣了,頭曼為什麼要見她?
「姑娘,單于大人有請,請您跟奴婢來。」
一位身穿侍女服飾的匈奴女子來到了輕塵與瑞祥面前,恭敬地邀請道。
輕塵下意識地將目光朝岩止所在的方向看過去,岩止此時卻也正好在看著她,輕塵輕輕蹙眉,只見岩止淡笑著朝她點了點頭,輕塵這才有些不情願地沉著臉,掙脫了有些發呆的瑞祥的手,沉默地隨那名侍女而去。
「姑娘,單于大人就在裡面。」她被那名侍女帶到了位於單于庭北的頭曼的王帳之中,侍女只將輕塵引領到了帳口處,便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輕塵挑了挑眉,掀簾而進。
一踏入王帳之中,輕塵便聞到了濃烈的藥渣之味,難怪頭曼的臉色如此蠟黃,就連行走時時常都需要人攙扶,原來已經病得如此嚴重了,輕塵對醫理雖不精通,但也有所研究,這藥味聞起來,像是用來治肺疾之病。
「坐吧。」頭曼的聲音慢慢地傳來,這位不再年輕的匈奴王正坐在榻前,輕塵聞言,也不扭捏,徑直走到離頭曼不遠處的桌前坐了下來。
此刻的頭曼,比起方才在大帳之中顯得冷靜許多。
「您為何找我?」與頭曼說話,輕塵不得不扯著十分生硬的匈奴語。
一聽輕塵嘴裡說著生硬的匈奴語,頭曼突然一愣,然後竟然笑了:「這一點你不如她,她可是個天才,她剛來這的時候,便說了一口流利的匈奴語,這讓我們都十分驚訝。」
見到這個站在權利巔峰的王者露出這樣平和的追憶往昔時才會流露出的慈祥笑意是十分難得的,輕塵凝眉,沉思了一瞬,終於還是開口問道:「您說的『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