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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要不違背副省長的意思,又要不得罪副市長,醫學會專家組的成員們感覺有點頭大,這種事故的裁決是要帶入個人檔案的,對責任承擔者將來的職業前途有一定的影響,面對著兩個大有來頭的事故當事人,他們誰也不敢貿然下結論。

    沒有懸念地,當問題變得複雜以後,無法決定的仲裁者都會使用拖字訣,於是,事故陷入了無止境的取證和調查,曠日持久的扯皮開始上演,拖了二十多天也完全沒有進展,中心醫院自然是不急,霍子南也十分穩得住,唯一備受折磨的,只剩下了死者家屬。

    V市著名的粵菜酒樓,包間內,那位馬姓麻醉師已經有點兒喝高了,餳著醉眼咬牙切齒地抱怨著他無能的伯父:“我他媽的就不明白了,不就是死了個裁紙工麼?屁大個事怎麼還鬧到要行政處罰了?我大伯也真窩囊,連個M市來的小住院醫師都搞不定!媽的手術是他做的,他不頂缸誰頂缸,誰還有他合適……”

    “行了別胡忒了,人都死你手上了。你呀,就是背運,找替罪羊還找上個硬點子,抽空跟你大伯去燒個香吧,現在當官兒的都興這。”一邊的酒友勸他,“聽說那人來頭不小,省長都發話了,你當初沒好好查查他呀?”  

    “怎麼沒查,他父母都死了,叔叔是個賣鹹魚的,也沒打聽出傍上什麼富二代的妞兒啊……”

    “是你沒打聽著吧,我可聽說人是個帥哥,”旁邊一胖子摸下巴,“前一段不是聽說副省長要招女婿麼?哈哈。”

    “人女兒都出國念博士了。”酒友猥瑣地笑,“現在當官兒都葷素不忌,搞不好是副省長本人看上他了吧……”

    “別他媽胡說!隔牆有耳……”麻醉師白他一眼,轉過頭又自言自語道,“不過這些日子,倒是經常有個開奧迪的來接他,是個男的,像是哪個有錢人的保鏢……唉你們說他是不是真傍著哪個官太太啊?”

    “想知道這個還不容易?”酒友指指身旁的胖子,“他是幹嘛的?狗仔隊!天后們的大姨媽哪天來他都能給你打聽著,查個吃軟飯的還不容易?”

    “我忙著呢。”胖子推脫,“胡天后這兩天要生了……”  

    “這些年小馬的煙你都白抽了啊?”酒友踢他,“胡天后生不生她都是天后,小馬要是背個處分,這輩子可都洗不清。”

    “得得得。”胖子推脫不過,只好點頭,“包在我身上!”

    V市某五星酒店豪華套房,潘昱雄穿著一身淺灰色的休閒服,正坐在沙發上抽菸,阿寬將散落在茶几上的紙張一一整理整齊了,放進了一個文件袋。

    “事情現在就是這個樣子。”阿寬說,“一個縣官一個現管,醫學會兩邊都不想得罪,只能拖著,拖到死者家屬撤回投訴,或者告上法院,這樣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霍先生怎麼樣了?”

    “已經停職了,但還沒有回去M市,心情大概也不怎麼好。”

    潘昱雄沉思半晌,在水晶菸灰缸上彈了彈菸灰,說:“這事別拖了。上次那件事是我太逼他了,他精神一直就不好。他這個人我最清楚,看著對什麼事都溫吞吞的,其實性子很烈,這麼多事堆在一起別慪出病來。”  

    阿寬應了,潘昱雄又說:“下午你去一趟死者家屬那裡吧,不拘多少錢,讓他們儘快撤銷投訴就行。省長市長都不好惹,別讓醫學會難做,他還年輕,將來要在這一行混這麼多年,給醫學會惹麻煩對他將來不利。另外……給醫學會的人吹吹風,霍醫生是海盛保著的,將來讓他們多照顧。”

    “是。”

    潘昱雄不再說話,站起身踱到窗前,看著外面繁花似錦的園林,良久忽然嘆了口氣,臉上浮起阿寬從未見過的遺憾與失落,淡淡說:“阿寬,你說我是不是中邪了……”

    阿寬跟隨他多年,從沒見過他這麼無力的表情,心中不由得一酸,吶吶說:“霍先生是個溫柔的人,您是真心真意對他好的,您的苦心,總有一天他能夠體諒。”

    “真的嗎?我對他好麼?”潘昱雄苦笑,“以前我也總這麼認為,可回過頭來又想,我又為他做了些什麼呢?我給他的他未必想要,他幫我救了阿傑,我卻一直一直這樣逼他……”

   

    “先生……”阿寬想要說點什麼,又覺得什麼也不好說。

    潘昱雄搖了搖頭,又抽了支煙點上了:“人這一生,總有些繞不開的劫數,我是求不得,而他,是逃不開……都走到了這一步,我也不會放手了。”

    他半眯著眼望著窗外的艷陽,停頓了一會,說:“幫我約他後天晚上吃飯。”

    霍子南停職已經十幾天了,雖然看起來沉穩從容,事實上他的神經已經不堪重負搖搖欲墜了。

    聶辰身上的血案,潘昱雄的強大壓力、現在又加上醫療事故,這一切幾乎讓他感覺喘不過氣來,有那麼一瞬,他甚至開始怨憤某個冥冥中主宰生命的神,既然這麼厚待自己,給自己多一次的生命,為什麼又要玩出這麼多翻雲覆雨的手腕,不給自己一個長久的安寧?

    當阿寬打給他電話的時候,這種沮喪的情緒幾乎達到了頂點,霍子南什麼都沒說就掛斷了電話,然而第二天傍晚,沒人理會他的心情,那輛熟悉的奧迪,還是停在了醫院宿舍的門口。

    霍子南握緊了拳又鬆開了,他很清楚自己面臨的局面,他明白自己身上背負了太多太多放不下的東西,根本沒有資格在潘昱雄面前任性。  

    低調奢華的頂層餐廳,厚厚的地毯,明亮的水晶吊燈,若有若無的鋼琴聲飄蕩在空曠的廳堂里,空氣里瀰漫著牛扒的香味和雪茄苦澀的氣息。

    明明是五星酒店的餐廳,坐在豪華的餐椅里,霍子南卻恍惚間感覺自己身在潘昱雄邱楠山的別墅,奢靡,濃艷,一切都粘滯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怎麼不吃?”見他盤子裡的菜幾乎沒怎麼動,潘昱雄問,“不合胃口?還是心情不好?”

    霍子南沒有回答,只籠統地搖了搖頭,潘昱雄放下刀叉,說:“對方不是已經答應撤銷投訴了麼?不用再擔心了吧?”

    霍子南不語,潘昱雄又問:“或者……你是對關院長的態度有顧慮?”

    霍子南搖頭,其實關傲一直以來還是對他很維護的,他並不擔心她會為難自己。

    面前的牛扒已經涼透了,侍者來詢問是不是需要加熱一下,霍子南拒絕了,讓侍者直接撤了盤子。

    “西餐不和你的口味吧?”潘昱雄也沒有為難他,體貼地道,“稍後我帶你去別處吃中餐吧,附近有家私房菜的海鮮做的極好。”  

    “不用了。”這是一整晚霍子南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事實上,一旦面對潘昱雄,換做什麼菜是都只能讓他覺得苦澀。

    果然,跟自己共進晚餐,是一件非常倒胃口的事呢,潘昱雄皺了皺眉,也許還要更糟糕些,對於他來說,跟自己的相處一直以來就是件極端壓抑痛苦的事吧?

    沒關係,兩個人難受好過一個人不甘心,潘昱雄自嘲地笑了笑,說起來,他這種彆扭的樣子,也很招人喜歡。

    “陪我去下面花園走走吧。”潘昱雄喝乾了杯中的紅酒,幾乎有些惡趣味地看著他,“跟你在一起總能讓我胃口大開,吃的有些多了,夜色這麼美,散步很適合呢。”

    沒有反對,霍子南十分服從地站了起來,跟在他後面默默上了電梯。

    這家酒店的花園是仿蘇州園林風格的,曲里拐彎的遊廊和水榭將花園隔成了許多獨立的小景觀,每一塊都十分靜謐。

    “我明白你的心情。”潘昱雄帶著他漫步在小徑上,“比起讓家屬撤訴,也許你更希望醫學會能夠給你一個公正的裁定,但是子南,這個社會其實沒有公平可言,有時候,暫時的公平可能會給你帶來長期的災難,你懂麼?”  

    作為一個黑幫老大,海盛的掌舵人,這樣的厚黑哲學無疑能讓他在這個社會裡如魚得水遊刃有餘,但對於霍子南來說,卻只為此感到悲哀,不單因為這個混沌的社會,還為這個混沌的潘昱雄。

    霍子南低頭“嗯”了一聲,轉瞬卻發現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目光炯然看著他。

    霍子南有些後背發涼,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還是這麼怕我嗎?”潘昱雄笑了笑,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將他拉近了,“如果我說今晚留下來陪我,是不是要讓你很為難了?”

    他的手收的很緊,幾乎勒痛了他的手腕,霍子南早就領教過他的手勁,此刻也無心做無謂的掙扎,招來路人欣賞他的窘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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