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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外忽響起一陣兵器相撞的鏗鏘聲和馬兒受驚的嘶叫聲。有人已高聲喊道“報!——長史大人,館外已被大批蒙面馬隊包抄,疑是瓦剌突襲。館外兵士死傷慘重,貢馬被劫。”“竭力死守!你們幾個護左都督從後門殺出,趕回衛所增兵來援。”
聞聽韃子殺來,館內一片躁動。店家、小二及雜工們不停的來回跑動,安撫著住店的賈客及商隊交託的省親家眷。商賈和店家的商議聲、歌舞妓們的激憤聲、婦人嚶嚶的哭聲以及幼童的嚎啕大叫聲,人聲鼎沸,客棧陷入了驚惶不安的喧囂中。
哨衛一次又一次來報,待聽到“外圍的官兵已半數被射殺”,長史帶刀親往門外去。幾個會功夫有膽色的青年男子便商量殺出一條血路,好把孩子們送出。館內的成年男子紛紛響應。段兆海和同行的淳于錚也決定加入突圍的隊伍。
“爹爹,我會功夫!”暮擎早已鎮定下來,決意同去。段兆海攔下他,“不行,你是段家唯一的香火。你若還是段家的子孫,就不要違逆我的話。你此時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暮擎還欲說什麼,身形健碩的淳于錚上前抱拳道“段公子,你就留下來幫我照顧婉兒,到時你們趁亂逃走。”淳于婉已淚眼婆娑的拽住了淳于錚的袍子“大堂哥,我們一起去找舅父。”“段公子會帶你找到舅父的。”說罷淳于錚掰開了淳于婉的小手,看向暮擎。
暮擎只得點頭,攬了淳于婉,輕輕拍著她的背。
眾人商議好策略後,將館內婦人和三個幼童藏入不大的地窖中。雜工們搬來館內半人高的鼓桶,將鼓桶中的奶酒倒出,用利器扎出些小窟窿。暮擎和其他五個半大的孩子互通姓名後,雙手抱頭縮入鼓桶中坐在桶底的囊上。六個鼓桶被打橫碼放在三輛板車上,蓋上灰黑色防火鱗布。
前面兩輛燃著柴薪和炭火的板車出其不意的衝出,客棧後門的韃子馬隊被撞出一個缺口,突圍的人群砍斷劫匪坐騎的馬腿,與跌落的韃子扭殺在一處。
最後一輛烈火熊熊的板車被段兆海極速推出,淳于錚和另一壯年男子持劍護其左右,待殺到幾百米開外的埡口,眼看有韃子要追上來,兩人也將鱗布挑開,砍斷板車的圍板,傾斜車身,任鼓桶滾到黑漆漆的坡下。
三人隨即反身殺回人群中。
…… ……
山坡極陡,在天旋地轉的翻滾中,暮擎忍住胸膛里翻江倒海的不適,雙臂緊緊的抱著頭。最後似是到了某個平坦的地方,鼓桶停了下來。暮擎用手旋開桶蓋,提著水囊爬了出來。驚覺自己身處戈壁,四周滿是流沙,風捲起飛沙打在臉上陣陣生疼,風嘯如鬼怪哭號。
清冷的月色下,遠處似有人影,暮擎不禁打了個冷顫,伏在地上定睛細看。
原來是白日裡見到的人形土堆,風神經年日久的傑作。暮擎鬆了口氣,回憶著板車行進的大致方向,再看地貌,此處應該就是商隊們途經的“鬼域”之地。
仰頭望向蒼穹,星子閃動。因為擔心淳于婉,暮擎想快些辨出鼓桶落下的埡口,以便縮小找尋的範圍。正在找尋夜空中的紫微垣,就聽見身後鐺鐺作響,暮擎忙回身看,土丘旁一團黑影在滾動。
是另一個鼓桶!暮擎忙快步上前,將桶蓋打開,淳于婉有些吃力的從鼓桶中爬出,喚道“段哥哥!”暮擎拉她起身,“婉兒,你受傷沒?”婉兒道“應該沒有,就是被晃得頭昏。”暮擎忙取出鼓桶中的水囊遞給她道“沒傷著就好!拿好水囊,我們還要靠它撐到走出去。”四下里看了看,皺眉道,“也不知另外四人都在何處?”
暮擎再次仰望星空,不一會兒驚喜地指著天幕中一顆極亮的星“紫微垣!”喃喃道“我們現在鬼域,前方為坎,那巽位就是隆興館。”就地轉向正後方,左手斜指著不遠處的一排山頭道“埡口就在那個位置!”
淳于婉有些害怕的道“這麼黑,我們能找到他們嗎?”暮擎摸了摸她的頭道“別怕,我們一定要在天亮前找到他們!不然等天亮了,很容易被韃子們發現。”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搜尋了半個時辰,在埡口另一端坡腳的土墩旁,找到兩個鼓桶,拖出來兩個十歲左右的少年,是米姓商賈的雙生子。似都昏了過去,暮擎去探鼻息,其中一個腦袋低垂,已氣息全無。大概在鼓桶翻轉中昏了過去,沒有了手臂的保護折斷了頸骨。暮擎連忙掐住另一個少年的人中,少年醒轉,抱著哥哥的屍身壓抑的低聲哭泣。
淳于婉看著,不忍的把頭埋到暮擎胸口。
約莫半個時辰,暮擎同叫米珏的少年把米璞埋在了土墩旁的黃沙下,將兩個鼓桶半掩入土中,以便家人來隆興館接人時,能找尋到屍首。
再往前是一望無際的戈壁,三人只得折返往回去,走到鬼魅森森的蘑菇石林邊,就看見有個白影閃了一下,暮擎看著蘑菇石下的影子,喊道“是不是隆興館的?”白影從石林後出來,是周梓曦,跟淳于婉一般大的小姑娘。她指著一旁蘑菇狀的土石,哭聲道“王公子他,死了。”大家繞到土石後一看,鏢師王龍的次子王啟正躺在地上。
待將王啟就地埋葬後,四人抱著水囊,瑟瑟發抖的團坐在蘑菇石林中。暮擎一直教她們辨識星辰,叮囑他們記住紫微垣的方位。
朝霞如血染紅了天空,四人看著天明愈發緊張。太陽漸高,直到掛在頭頂。大家在忐忑中沒有等來韃子。
暮擎看著不遠處的山頭道“你們三個在此處等著,我回去看看。如果太陽落山我都沒回來,你們就一直往紫微垣的方向走,我先前看過輿圖,那邊有村落。你們見了當地的百戶長,就把身上的手鐲和金項圈給他,求他帶你們去衛所。”三人茫然的點頭,看著暮擎沿著右手邊的山坡走遠。
暮擎走了一個多時辰的路,拿出水囊喝水,回頭看蘑菇石林,忽發現身後不遠處一個蔥綠色的身影,竟是淳于婉,飛快的邁著小步努力的往上爬。“婉兒,你怎麼跟來了?”暮擎有些氣急,婉兒可憐兮兮的眨巴著黑白分明的杏眼,小聲道,“我擔心大堂哥。段哥哥,我們說好了一起去找舅父的。”
暮擎算算時間,嘆口氣道“此時若韃子沒走,上面定是極其兇險,你不怕嗎?”婉兒倔強的搖搖頭,“我不怕,我會一直跟著你的。”暮擎只好帶上婉兒繼續趕路。
兩個時辰後,終於走到宜萂鎮外,鎮門口無人進出。兩人一直等到天色全黑才摸進去,街道上空無一人,冷風吹過,一股濃烈的血液腥臭氣味。借著月光細看,不禁後背生寒。街上屍橫遍野,死狀可怖,有棉氈包頭的韃子,有身穿號衣的官兵,更多的是手無寸鐵的尋常百姓。
暮擎拉著婉兒,貼著街邊的鋪子往鎮上走去,待走到離隆興館十五步遠的同源錢莊,就看見錢莊門前的燈籠明滅閃爍,門前拴著兩匹高頭大馬。
暮擎對婉兒耳語,“你在這裡等我,我先去客棧查看。”婉兒鄭重的點頭,躲入黑漆漆的鋪子裡。待暮擎摸到隆興館,竟看到大門洞開,門外四周都是屍體,暮擎輕手輕腳的翻看,並未找到段兆海和淳于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