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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她本想將香囊掛在外祖父的帳幔里,給他老人家一個驚喜。誰知聽到臥房外頭,外祖父笑著對爹爹說“不如你我二人進來弈棋?”沁兒頓時心生疑竇,平日不是在外間或者書房裡對弈的嗎?閃念間打起了偷聽的主意,就藏在床幔里不動了,心下微微覺得不妥,於是念念有詞的自我安慰,聞棋不語真君子,聞棋不語真君子。
就聽見顏翼道:“岳丈大人您作何同時擺了圍棋和象棋?”“嘿嘿,愛婿啊,這是我最近琢磨的弈棋之術,走兩步圍子,走一步棋子,要在對方的子被圍前,將對方的軍才算贏。”半晌,沁兒只聞得兩人子起棋落之聲。顏翼忽道:“哎呀,我這圍子要勝了,可這帥怕是不保了,咱們豈不是都輸了?”上官蒙卻笑了:“你看這棋局可算詭妙!”顏翼細細觀摩了一番,沉吟道“甚是詭妙!有如泱泱明武朝之頹勢,外憂間內患。岳丈大人的意思,可是在外憂尚未成頑疾之時快速理清朝務?”
上官蒙憂心忡忡的道“愛婿所言甚是!如今的皇帝早已不知家國子民為何物,經年服用番僵妖臣的固金丸,夜夜流連於北疆獻上的穎姬宮闈內,多日不早朝,身子骨漸已空,前日忽昏厥於穎姬處,太醫為其診脈,告知吳皇后皇上壽元將盡,左不過一月光景。吳皇后嫡長子是個天生呆兒,嫡次子也就是三皇子不過十六歲,未弱冠,因皇后過分寵溺養成一股驕奢之氣;二皇子朱遜乃冷貴妃之子,德才兼備,雅人深致,好學謙恭,倒是堪當新皇人選;其他皇子都還太小。”
顏翼接口道“聽聞冷啟山就是朱遜的舅父,現下鎮守北疆漠邊;其堂哥張佑黎鎮守東邊,抵禦琉寇。只是吳皇后的勢力盤根錯節於各地,梳理起來要耗些日子。看眼前的局勢,只怕匡扶二皇子要用非常之計。”上官蒙連連點頭“正是。這一年多來我受你師兄左丞相李然之之邀,做客李府,聞得皇上行止愈加不端,黎民生活日漸困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本想徐徐圖計,如今只能以非常之計匡扶二皇子登位,不然,武明朝怠矣,百姓危矣。”
“然之兄深諳權謀之術,卻有仁德愛民之心,得其助力,國必復興。”“正是。你這幾年搜集到的各地信息彙編對然之把看朝野局勢很有益處,老夫甚是欣慰,若得散客來鴻,盡數記下,記得飛鴿傳之。我已與然之約定,明日就動身去漠邊。”
聽到這裡,沁兒心急的撩開床幔疾步走下踏板,“外祖父且慢!”上官蒙和顏翼大驚,“你,你這小丫頭,怎麼會,在這裡?竟,竟學婦人聽牆角?”上官蒙有些結舌的說道,顏翼臉也黑了,不等他開口,沁兒乖乖的跪倒在兩人中間“沁兒錯了,願意接受外祖父和爹爹的責罰。我來此是把自己縫製的桂花香囊掛在幔上,想給外祖父一個驚喜,卻不想你們會在這裡弈棋。本想等你們走了再出來的,沒成想聽到大人們再商量國之大事。”
上官蒙去床幃處取了繡圓月金絲纏枝的褐色錦緞香囊來,輕嗅一下,一股子清新的桂子香氣,面色已霽,卻假意微惱的問“你已讀過四書五經,對我們剛才的對話有何看法?”
沁兒望著上官蒙定定的道:“所謂宗廟之禮講究君臣,父子,長幼之次序,為的是有章法規矩可依,這樣就不易出亂子;而今明武朝內憂外患,國難當頭,如鯁在喉,應當就事論事,選賢任能,排內憂解外患。就如剛才外祖父說‘凡是預則立不預則廢’,子曰‘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凡事預先有準備才不會走投無路。救社稷於危難更要做足了準備。雖說國無道其默足以容,君子在國家政治黑暗的時候他的沉默足以保全自己。然而國之不存,民之焉附?君子本應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前王不忘,那說的是明君,昏君庸臣只會誤國誤民,為著國家為著黎民百姓著想,外祖父和爹爹剛才所言並無錯處。”
顏翼聽得有些愣神,眼前說話的沁兒和月兒何其相似!上官蒙不住地點頭,“吾家有女初長成!恩,不錯。”捋了捋鬍鬚一抖眉毛:“但你偷聽的行經還是要罰的!”轉頭去看作呆瓜狀痴看沁兒的顏翼,上官蒙輕咳了兩聲,顏翼方醒,“愛婿覺得如何罰她為好?”顏翼微紅了臉“拙婿聽憑岳丈大人發落。”
上官蒙搖搖頭嫌棄女婿沒出息的小媳婦模樣,“那從明日起,沁兒須像你娘當初那樣,戴著面巾出入人前;以後也不准風風火火的四處亂躥,走路還是要有個女兒家的樣子。我待會兒給你尋一本瑤人的《宮人武舞》,就算是給你的中秋禮物,早晚在院裡練習即可強身。”“是,沁兒多謝祖父愛憐。可祖父您明天動身去漠邊嗎?那裡兵荒馬亂的,沁兒擔心您。”上官蒙把沁兒扶起來“丫頭放心,一切都以已安排妥當。外祖父定然無事的。”……
“小紅和小花聽得懂你在說什麼嗎?丫頭你作何嘆氣?”聽到是鍾銘的聲音,沁兒不抬頭依舊俯身望著魚盆里的自己,“汝非魚,焉知小紅和小花不解我意?”鍾銘語塞,恩,汝非魚焉知魚之樂本就是個亘古可辨的話題,無可辯。湊趣的探過頭去望魚盆。只看見水裡的沁兒蒙著面巾,眉頭緊皺。鍾銘不由樂極“丫頭,你可知你祖父為何讓你蒙面巾?”
沁兒轉過身,小手一攤,滿眼無辜又惆悵的問“難不成,我眉如貂蟬,目若西施,膚賽玉環,嘴似昭君,真真一副紅顏禍水模樣?”鍾銘臉抽得厲害,捂著胸口幾乎笑倒。“看嘛,你都要笑出淚來了!我都還沒長開呢,全一副小孩子模樣,再說長大了越發不好看也不一定,外祖父他太多慮了。”鍾銘搖搖頭“非也,非也。美而不覺其美,是為大美也。你外祖父的思慮很有道理。”沁兒癟癟嘴,眉毛擰巴在一處,賭氣又埋頭去看魚盆“連你都取笑我!我還是看小紅和小花同樂好了。”
就見一個捲軸在眼前來回晃動,沁兒轉頭看,鍾銘笑道“丫頭,昨天是你生辰,我今日補送你生辰禮。”“哇,是字畫呀,謝謝鍾哥哥!”沁兒開心起來。“打開看看吧,可別讓先生瞧見。”沁兒迫不及待的打開捲軸,“哇,好美,這不是我娘親嗎?”鍾銘心道,傻瓜,這是你日後的樣子!“我娘親確如九天仙女下凡塵,自可以媲美古代一眾美女的!”
沁兒一臉的興奮“謝謝鍾哥哥!”激動地團抱住鍾銘兩隻胳膊,上下跳動起來。鍾銘一時間心跳如鼓,連忙扯開沁兒,“噓”了一聲,“這算是我們共同的秘密,可別讓先生知道了,怕他傷懷。”“嗯。”沁兒重重的點頭。
用過晚膳後,顏翼在書屋點燈看《戰道》,沁兒則在院腳借著梨樹上的燈籠,照著《宮人舞武》上的動作一節一節的練習著,忽聽得院牆上有人在輕聲喚她,抬頭一看是慕擎,近前小聲道“沐修呢,天色已晚你怎會來?怎的又爬牆啊?”慕擎指了指院門也小聲道“出來一下,我找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