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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娘只得又割了一回肉,當然,心下也樂意叫自家丫頭們與胡家姑娘來往的。
便是沈氏,也展開了新的社交關係,譬如司戶大爺家的太太與沈氏就格外能說到一處去,司戶大爺姓史,這位司戶太太便稱史太太了。
這裡要說一說司戶的職稱問題,司戶不是官,是吏。這年頭,官是中央指派,數量極少,如一縣之內,官員只有四人,便是縣令,縣丞,主簿,典史,這幾個是官兒。但一縣之地,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僅憑靠這四人是萬萬治理不過來的,而官員做不完的事情,便要由吏來擔任,這便是三班六房的來歷。而三班六房,又各有各的不同,如六房,仿照朝廷六部,為吏戶禮兵刑工六房。這六房裡各有頭人,百姓分別稱其為:司吏大爺、司戶大爺、司禮大爺、司兵大爺、司刑大爺、司工大爺。這幾位大爺,包括各房人手,皆屬吏員。吏的地位沒有人們想像的低,起碼得能寫會算。而三班則是指衙役的分類,衙役分為皂班、快班、狀班,這便是三班衙役的由來。而三班的地位,明顯低於六房。自來有句殺氣騰騰的老話,叫“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便可見衙役的普羅大眾心中的地位了。
不管是三班還是六房,有一點兒,官員是流水的官,而且,朝廷明文規定官員不能由本土人士兼任,而吏則不同,在任何地方都是流水的官員,鐵打的吏員。如碧水縣,今兒個李縣令如此,明兒個張縣令來了,三班六房還是這些人。而且,稍稍軟弱的縣太爺,還有被架空的可能哩。
所以,官的地位沒人想像的那般高高在上,而吏呢,也有吏的地位。
史太太已有了些年紀,她腦後梳一個簡單的圓髻,插二三金釵,圓圓的臉兒上一團和氣,與沈氏笑道,“若不是那日咱們說話兒,再想不到縣裡還有這般透脾氣的姐妹。不然你家是,等閒不敢貿貿相交。”
沈氏笑,“這話該我說才是,以往見著姐姐,聽別人說這是司戶大爺家的娘子,我再不敢近前唐突的。因姐姐是官家門第,再想不到這樣和氣。”
“嗨,什麼官兒呀,鄉親們賞臉,給繡姐兒她爹叫聲司戶大爺罷了。我家世代做這個,繡姐兒她祖父活著時也是做司戶的,做熟的。”史太太眉眼彎彎,年紀雖長沈氏十幾歲,說話卻極是慡脆,“那天自胡老爺壽宴上回去,就是繡姐兒,回家也與我說,你家兩位姑娘都是實誠人。”
史太太說著就一陣樂,“妹妹好福氣,有這般能幹的閨女。繡姐兒與我說,原想著你家子衿是養花兒的人,不與這尋常閨女一樣,不定怎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兒,就是想結交,我們繡姐兒也做不來清高的性子。結果繡姐兒說,你家子衿還在家裡幫忙醃泡菜,兩人說起話來也對味兒。我們繡姐兒像我,是個直脾氣,最不能與那些之乎者也酸文假醋的人來往的。”
沈氏笑,“我往常都說,女孩子家,多做些活兒不是壞事。倘大戶人家的姑娘,十指不沾陽春水,是人家的命好。我們這樣的人家兒,可沒那許多講究。我們家兩個丫頭,三丫頭跟著薛師傅學繡活兒,子衿在家除了養養花糙,就是喜歡燒菜做飯,我都愁的慌。”心下卻覺著奇怪,這位史太太的長女是嫁給許舉人的長子的,如何又說出酸文假醋的話來?
史太太笑,“這可真是正好,我們繡姐兒也喜歡下廚做個點心煲個湯什麼的。”
繡姐兒其實就是那位在胡家與何子衿說話兒的圓臉兒姑娘,年紀與何子衿一樣大,只是月份上小些,繡姐兒是六月生的,何子衿是二月生的。故此,就得叫何子衿一聲姐姐了。
繡姐兒臉圓圓的,人也圓圓的,明明與何子衿同齡,卻似比她小兩歲似的,一幅討喜可愛的圓潤模樣。她家祖輩就是在戶房乾的,家境很是不錯,白嫩的腕子上帶著兩個小金鐲,頭上一支小小的海棠金簪,一支小小的蝴蝶步搖,頸上帶著金嵌寶的項圈兒,似模似樣的請三姑娘何子衿吃她帶來的密餞,“我最愛吃這山楂果兒,卻是兩樣做法兒,一樣外頭裹著糖霜,一個是蜜漬的,又酸又甜。三姐姐、子衿姐姐,你們嘗嘗。”她家有乾果海味鋪子。
三姑娘見這蜜漬山楂紅的胭脂一般,不禁心喜,又看那糖霜山楂,便道,“這麼早就做山楂了,街上還沒見糖葫蘆賣呢。”
繡姐兒笑,“也快了,天兒說冷就冷的。十月初做這糖霜還不成呢,怕一著熱化掉,這是前兒做好的新鮮貨,掌柜大叔知道我愛吃這個,做好給我送來的。我想著要來見兩位姐姐,帶來咱們同享。”
何子衿笑,“你家的乾果兒是一等一的好,我祖母說,她年輕時吃就是這個味兒,如今還是一樣的味兒。我們小時候冬天出去,好幾回都是去你家鋪子買糖葫蘆。你家非但這山楂做的好,海棠也漬的好,看這顏色,跟蜜蠟一般。我看那天在胡老爺壽宴上,用的就是你家的乾果兒蜜餞,是不是?”
繡姐兒嘴裡嚼著山楂,喝口玫瑰花枸杞茶,笑,“子衿姐姐真是好眼力。”
三姑娘順手給她續上茶,何子衿笑,“這沒什麼難猜的,咱們縣裡,你家乾果鋪子不用數都是最好的,縣裡有頭有臉的人家兒擺席,點心大都是用飄香園的,乾果兒就是你家的了。”
繡姐兒為人十分機伶,對三姑娘道了謝,舉著茶盞一抬手,“茶還是姐姐們這裡的好。”
何子衿笑,“這是我自己曬的花糙,你喜歡,一會兒我裝一罐給你。”
繡姐兒笑,“那我先謝謝姐姐了。”
“不必客氣。”何子衿笑,“倘是綠茶,平日間不敢多喝,喝多了晚上睡不著覺,這種花糙茶多喝些是無虞的。三姐姐喜歡綠茶花糙茶混在一起喝,味兒也很好。”
繡姐兒呵呵直笑,“綠茶味兒清淡還好,我有一次喝了南越國的磚茶,茶湯是紅色兒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就喝了一杯,鬧了我半日的肚子,我娘還說呢,就想嘗個鮮兒,誰知不說苦不拉唧沒個喝頭兒,怎麼還跟吃了瀉藥一般。”
何子衿三姑娘都是一樂,三姑娘道,“世間還有這樣的茶?”
“可不是麼?那會兒我還小,這會兒我娘就想弄些那個茶來叫我喝,好減一減肉,變得像兩位姐姐這樣的苗條人才好呢。”繡姐兒說著,又一塊兒蜜餞進了肚子。
何子衿笑,“你還小呢,等大些自然就瘦了。我小時候也胖,你問問三姐姐就知道。”
三姑娘笑,“是啊,你子衿姐姐小時候,臉也是圓的。”
繡姐兒瞧著何子衿有些不能信,摸摸自己的小圓下巴問,“難不成,似我這樣胖?”
三姑娘笑,“你現在也不胖,你性子好,誰見了你都喜歡,何況,現在正長個子呢,倘一味想變瘦,吃不下喝不下的,倒耽誤長個子。”三姑娘一路都是苗條人,小時候想吃口好的都沒有,實在不能理解繡姐兒想變瘦的心思。三姑娘便是想胖一些,可就是現在,吃食上再不委屈了,仍是吃什麼都不胖,亦令人煩惱愁悶呢。
繡姐兒道,“要是我以後能像三姐姐和子衿姐姐這樣,我可就放心了。”
沈氏與史太太說話投機,繡姐兒同三姑娘何子衿也能說到一處去。頭一天拜訪,史太太並未留下用飯,近晌午時帶著繡姐兒告辭了。何子衿已命翠兒收拾出了一個細蒲糙編的方匣子,裡面放著整整齊齊的四個青花瓷瓶,何子衿笑,“這是我與三姐姐平日裡常吃的花糙茶,妹妹拿去嘗嘗,若合口,只管再與我說。”
繡姐兒笑,“多謝姐姐。”
何子衿三姑娘一道陪繡姐兒過去沈氏房裡,史太太見丫環手裡抱著東西,嗔道,“這是什麼,又要你姐姐的這些東西。”
繡姐兒笑,“三姐姐與子衿姐姐平日裡吃的茶,娘你不是想我變得苗條兒麼,姐姐們喝什麼茶,我也喝什麼茶,我也就能苗條兒了。”
史太太笑,“你呀,光喝茶沒事,管住嘴才有用。”
沈氏道,“繡姐兒這樣正好兒,我看著繡姐兒,就似看到子衿小時候一般。她是還沒到抽條兒的時候,待到那時候,轉眼就能瘦了。”
史太太笑,“我就承妹妹吉言了。”
一面說話兒,沈氏帶著三姑娘何子衿送了史太太母女出去,道,“姐姐還有事,我也不虛留姐姐,待姐姐下次來,可一定得留飯,嘗嘗我的手藝。”
史太太連聲應好。
沈氏與史太太就似失散多年姐妹重逢一般,那叫一個難捨難分,在大門口還說了會子兒話,史氏方帶著繡姐兒上車,告辭離去。
沈氏回房問三姑娘何子衿,“繡姐兒那孩子,一看脾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