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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衿笑笑,“是啊。”
陳大妞便不再說什麼,道,“我先去看書了,先生也快到了,妹妹們也進來吧。”
何子衿側開身讓路,“大妞姐先。”
待陳大妞走了,饒是何子衿也不由嘆口氣,以往陳大妞也就是個橫衝直撞的直性子人,有一點點虛榮心的小姑娘家罷了。如今這不知是怎地,讀了一二年書,學問學的不錯,只是沒學得寬厚些,倒學會了她娘陳大奶奶的勢利。當然,人都勢利,何子衿自己也不能免俗。但勢利到陳大妞這樣的著實不多見,譬如,自從何子衿在家裡開了個詩會後,碧水縣但凡認得幾個字的少年少女們,會不會做詩的,反正都熱衷起開詩會來。陳家這樣的人家,陳家三姐妹是特意花大價錢請了先生來調理的,自然更是詩會茶會不斷,要陳二妞打頭,都要叫何子衿一起的。若陳大妞主持,她是一次都沒請過何子衿。總是像剛剛那樣,問一句,何子衿識趣辭了,彼此雙方歡喜。
何子衿也不知是不是她哪裡得罪過陳大妞,如今又說起沈念跟她上學的事來。何子衿嘆口氣,陳二妞興災樂禍,“好人沒好報,嗯?”剛還替陳大妞說話!活該!報應!
見何子衿倒了霉,陳二妞心情好了些,道,“剛剛大妞姐穿的裙子,是州府上好的時興料子,五嬸子娘家是開綢緞莊的,都沒這樣的好料子。聽我娘說,要十兩銀子一匹,大伯娘給大妞姐買了兩匹裁衣裳穿。家裡再沒第二個人有了。”饒陳二妞因何子衿興災樂禍,說到此事也頗為鬱郁。
陳二妞嘆道,“也不只是詩會的事,以前我也不是沒讓過她。她想出風頭,就讓她出去唄,我反正小兩歲,又不急。可一樣姓陳,現在她有的,我跟三妞就沒有,以後還不知怎樣。”陳二妞打小就有些心眼兒城府的人,陳二妞素來好強,若非今日實在叫陳大妞刺了眼,她也不至於同何子衿說家裡這些事。
其實,不只是詩會,也不只是衣裳……
何子衿拉拉她的手,小聲道,“你不開心,就要想些開心的事。這梅花不錯,叫黃鸝姐姐配個瓶子,給姑祖母送去,就說是你瞧著花好,孝順老人家的。”
陳二妞“撲哧”便樂了,“以往看你在課上常悶不吭氣,總覺著你悶,你卻是越大越機伶的。”
見陳二妞笑了,何子衿笑,“這算哪門子的機伶。你要是再鬱悶就想想我,不要說十兩銀子一匹的料子,便是你身這樣的好料子,我也從沒穿過的。要不是姑祖母有意照顧,我也是讀不了書的。跟我一比,你就幸福了。”何子衿是天生的樂天派。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我豈是那種見不得人好的。”陳二妞笑一笑,對何子衿道,“像先生課上教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罷了。我家的事,我不說你也該知道些。現在瞧著都是一樣的,可我爹是次子,像大伯娘捨得拿出二十兩銀子來給大妞姐買衣裳,我娘是拿不出來的。”這些事,豈是一兩句可說清的。陳二妞吩咐黃鸝,“去吧,把我屋裡那隻白玉梅瓶拿來,襯著這紅梅最好看,給祖母送去,就說我瞧著這梅花開的好,不敢先賞,孝敬祖母先賞。”
黃鸝捧著梅花去了。
何子衿見沈念站在求知堂外向她望來,笑與陳二妞道,“你要覺著好些了,咱們屋裡去吧,先生也快來了。”
陳二妞也瞧見了沈念,笑,“這都兩個多月了,阿念還這般寸步不離的。不知道的,得說這是你親弟弟。”
何子衿一笑,“你既這樣說,就拿他當我親弟弟一樣照顧。”
“這還用你說。”陳二妞笑,與何子衿道,“你說這人也怪,以往大妞姐也不這樣的。”
何子衿笑,“你總說別人,以往你待我也不這樣哪。”
陳二妞笑,“前兩年我還小些,說真的,記得小時候,家裡雖有錢,祖母一向節儉,覺著每頓有肉吃就開心的了不得。後來家裡更好過了,就是現在,燕窩魚翅也不覺稀罕。那會兒,突然能穿上綾羅綢緞,買了許多丫環下人,母親又與我說了許多大戶人家的排場,我其實心裡又是興奮又是不安,生怕出去被人小瞧,就時時端著些。現下想想,也夠討厭的。想那時你也是嫌我的。”
何子衿笑,“你倒先說我,你那會兒跟我說句話恨不能將下巴抬到天上去。但你也肯照顧我呀。”這一二年,不管陳二妞是有意還是怎麼著,的確是很照顧她的,不說別的,光點心給過她不知多少。
陳二妞一拉何子衿的手,並不因何子衿這話生分,反更覺與何子衿親密,笑,“想我以前就跟大妞姐似的,這會兒看著她就得慶幸,好在真沒變成這樣。不然,你怎肯跟我說這些話。”見沈念一直在求知堂門口朝這邊望,人又不過來,陳二妞笑,“咱們過去吧,不然阿念真要望眼欲穿了。”
兩人便往求知堂去,陳二妞又在何子衿耳邊八卦一句,“阿念到底是不是你舅的私孩子呀~”
何子衿悄悄擰她腰眼一記,“快閉嘴,別人說是別人說,你可不許這樣說。”
“知道啦~”陳二妞自以為得到什麼人間真理,笑,“你放心吧。要阿念真是,以後大妞姐斷不會再說什麼‘七歲不同席’的話了。”何子衿她舅可是舉人老爺,她娘每說起來便羨慕的了不得。便是家裡長輩說起沈素,也都說有出息,以後是有大前程的。
“你理她呢。阿念是剛來,有些離不開我,等過些日子好了,叫他在家裡跟阿冽一起玩兒就行了。”何子衿笑,“他跟阿冽很說的來。”
兩人說著話,沈念見她們往求知堂走,便快步迎過來,牽住何子衿的手,眼中很是歡喜。
陳二妞逗他,“怎麼,還怕我把你家子衿姐姐拐帶了不成?”
沈念在外話都不多,牽著何子衿的手道,“涼。”
何子衿笑,“興許是在梅花樹下站的久了。”
陳二妞將自己手爐給何子衿,“你先暖暖手。”
何子衿笑,“你也要用的。沒事兒,我火力壯,一會兒就好了。”
陳二妞硬塞給何子衿,道,“嬸子那醬鋪子,這一二年生意越發好了,怎麼連個手爐也捨不得?”
何子衿雙手捂著陳二妞給她的套著青碧色繡花套子的黃銅手爐,笑,“也就你這不知柴米貴的。我娘那醬鋪子,生意再好,咱們碧水縣是小地方,便也有限了。你這一個手爐就得好幾兩銀子,便是外頭最便宜的也得幾百錢,還有裡頭燒的炭。你們用的是上上等的竹炭,沒什麼煙的,我家可用不起這樣的好炭。有這錢,還不如多做兩身棉衣裳,平日裡多穿些也就不冷。”
“你家啊,是勤儉慣了,便是有錢也捨不得用的。”陳二妞說一句,笑,“今天咱們碧水縣可有件轟動事兒,你知道不?”
何子衿笑,“我哪裡有你消息靈通。”
“咱們縣裡的薛千針繡了一幅竹林七賢的繡圖,你猜繡莊給了她多少銀子?”
“這我如何能知。”
“足有一百兩。”
何子衿驚嘆,“我的乖乖,繡圖竟能賣出這樣的大價錢,實在罕見!”千萬別相信前世劇中等閒成千上萬的銀子的事兒,起碼何子衿的親身體驗,她家過年時一月能花用二兩,平日節儉著些,米麵都是自家莊上產的,菜蔬自家院裡都會種,一月一兩銀子足夠。大的開銷就是她爹念書的筆墨紙硯,便是她爹,也節儉的很,一張紙用了正面用反面,除非是要譽抄給先生看的文章,不然何恭再不會只用一面的。一百兩,等閒人家可以寬寬裕裕的過十年了。這是一筆極大數目,所以,何老娘知道沈念有一百兩的撫養費時才歡喜到請兒孫們出去吃早點。
陳二妞道,“是啊,這事兒我娘聽到也嚇了一跳呢。薛千針的手藝,真是絕了。聽說還有州府的大繡坊來請她,只是她只願在李大娘的繡坊。不過,我爹說,這繡圖要是直接拿到州府去賣,三百兩也能賣的上呢。”
何子衿道,“我祖母也常說,李大娘是咱們縣第一精明之人呢。她手裡有薛千針這樣的大家,何愁生意不好呢。只是,這樣大幅繡圖的生意,想來也不是常有的吧。”
陳二妞笑,“我也這樣說,興許一年有一幅就了不得呢。我娘說我沒見識,像我家的繡娘我就覺著很不錯的,可據說有的大戶人家,繡娘手藝更是了不得的。薛千針這樣的手藝,出去就是搶手貨。而且,到她這樣的,誰肯賣身給哪家做繡娘呢,去也是到繡坊當供奉。”
何子衿道,“大約姓薛的都才幹好,咱們先生也姓薛,就有這樣好的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