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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一定,咱們北昌府,本地讀書人本來就少,這諸多大人們,都是外派的官,雖然江大人何大人不是官職最高的,可說起來,我覺著,其他官老爺都不比他們。”
宮財主好笑,“其實官老爺咱也不認識呢。”
宮太太嘆口氣,又說起高舉人來,道,“要是單看高舉人,委實是一樁好親事。”
“罷了。閨女做親,必要尋一門求娶的才好。高舉人論才幹,自然是一流,可做女婿,還是大女婿這樣的好。沒成親時就那般熱誠,你看這成了親,咱們阿媛那臉上就沒露過一絲不痛快,回娘家也是小兩口一處來一處走,有說有笑的。女婿與大郎二郎處的也好,一家子親親熱熱。”宮財主道,“這樣的日子,縱不如何富貴,日子過得歡喜。”
“這也是。”宮太太雖有些許惋惜,仍是聽從了丈夫的決定,道,“其實,高舉人雖好,他那老娘委實夠嗆,爹是個只曉得花錢的,娘呢,一門子的摳兒,他家裡還有弟妹,且又窮。要不是高舉人才學出眾,這門親事啊……”宮太太搖頭,“一樣是做長媳,高家的長媳可不好做。”這麼一想,宮太太也不大惋惜了。
其實吧,說高舉人家窮,那是宮太太相對自家而言啦。高舉人家也是有一二百畝田地的,何況,高舉人中了案首,官學還有一筆獎勵。總得來說,高家雖不富,但衣食也得周全的人家。
當然,高舉人要是想將家族從衣食周全的階段帶到更高的社會階層,這其間所要付出的辛勞不是一星半點兒。如果是一家子明白人,宮太太倒也不怕閨女吃些苦,大不了他們家裡多幫襯些。可就是高舉人那對父母,宮太太是過來人了,那可不是好纏的。
如此思量,宮太太便尋來媒人婉拒了這樁親事。
此事三姑娘雖說不叫重陽知道,重陽又不是聾子瞎子,他成天在江按察使身邊,在北昌府認識的人多,家裡無人與他說,他在外頭也知道了,還問了媳婦一句。
宮媛有些意外,“你如何曉得的?”
重陽端起盞茶慢慢吃著,道,“我又不聾,聽也聽說了。”
宮媛看他臉色尋常,就與他說了,“我家裡就這幾口人,除了兩個哥哥,就是我與妹妹了。家裡雖不是什麼權貴人家,爹娘也沒指望我跟妹妹去高攀。我娘打聽了,高舉人家裡就不好相處,弟弟妹妹倒還好,聽說高舉人他爹不通庶務,很不懂得經濟,家裡並不寬裕,還常亂花亂用。他娘又是個挑剔摳門的,倒不是嫌他家窮,可這樣的公婆,做媳婦的得多操勞啊。我爹和我娘商量了,就回絕了高舉人的提親。”
“回絕了?”
“是啊。”宮媛瞪丈夫一眼,道,“他雖是舉人,難道我家就一定高攀啊!”
重陽賠笑,“不是這麼說,現在他風頭正盛,誰說起來可是成龍快婿的人選。”
“好不好得看怎麼說?”宮媛一句沒提陸家之事,男人哪個不要面子,且事既已過去,又有何好提的呢。宮媛道,“我家結親,向來得先看親家門風人品的,我跟妹妹,都不是怕吃苦的,就是怕受氣。甭看高舉人家裡人口也簡單,可他爹娘難纏,也看不到高舉人有多大誠意,難不成我妹妹就為嫁給個功名?你也忒小瞧我家了。”
“我哪兒敢小瞧你家啊,我跟岳父岳母多好啊,小姨子這親事雖未成,後頭說不得有更好的。”重陽就是一想到高舉人就想到陸家,想到陸家就有些不痛快。雖然心裡也知道與人家高舉人無干,但怎麼說呢,人就是這樣富有情緒的生物,這是情感反應,重陽也沒法子。
宮家回絕了高家提親,媒人雖有些瞠目結舌,覺著宮財主是不是腦袋被驢踢了,這樣的好親事都不應,打算怎麼著啊!就你宮家,有錢是有錢,可不是媒人說狂話,今日拒了這親事,包管打著燈籠再難尋。好在,雖是拒了親事,宮太太還是給了媒人二兩銀子,沒叫媒人白跑這一趟,如此,媒人心中的怨氣方少了些。
高舉人大概也沒料到宮家會婉拒親事,他給媒人備了份薄禮,亦未再多說什麼。就是媒人又說了幾家姑娘,高舉人都含糊了過去。
第二日,高舉人就給宮家遞了張帖子。
宮太太見到高舉人的帖子有些驚訝,拿去給丈夫看,宮財主道,“那明兒我見一見高舉人。”
宮財主甭看社會地位遜於高舉人,可他畢竟在商界打滾大半輩子的人了,有功名的人見的多了,就是北昌府的官老爺們,打過交道的也不少。
宮財主笑眯眯地,拿出好茶好果的招待高舉人,一口一個高老爺,並不因高舉人年輕自己便拿大。高舉人甭看這般年輕,出身也很尋常,應酬工夫竟然不錯,含笑與宮財主寒暄片刻,方進入正題,高舉人道,“我知不論我自己,還是我的家,都有許多不足。您可能以為我提親誠意不夠,如果是那樣,您就誤會我了。”
“高老爺啊,要是說現在北昌府的成龍快婿,您絕對算一個。”宮財主極為懇切,“我一個土鱉商賈,要說這樁親事,也是我家配不上您。說這些話,您大概以為我宮胖子不實誠,這麼說吧,高老爺你年輕幾歲,我宮胖子年長些。我與高老爺說一說,我這些年的兒女心事吧。”
“這在北昌府也不算什麼秘密,我高胖子原是縣裡一小吏,因繅匪時受了傷,沒法再在衙門當差,就轉行做了商賈。後來,有了銀子,攢了家當,認識的人也多了,經過的事也多了。不瞞你,當年在老家剛換了大宅的時候,就有媒人想給我說個二房,家裡也有丫環暗送秋波的。別看我現在胖了,以前勉強也算英俊,男人,對著鮮花嫩柳的女人,有幾個不心動的。可想一想,媳婦孩子那些年陪我吃過的苦楚,有銀子,納個二房,雖則老妻也說不出什麼,就算有了庶子庶女,比起老妻所出的,也是差上半個頭。可她心裡如何好過呢。我就時時告誡自己,當初想賺銀子,是為了讓家裡人過好日子,什麼是好日子,錦衣玉食,清粥小菜,許多人可能會說錦衣玉食就是好。”宮財主道,“我活了大半輩子,雖未讀過多少書,倒也有些個感觸。窮時慕富貴,騎驢望走馬,待到了我這把年歲,就明白了。這日子,窮過富過,一家子歡歡喜喜的,就是好日子了。高老爺不是哪裡不好,也絕不是配上我這商賈門第,我說句心裡話,您是太好。您與我這樣的只滿足於金銀富庶的人不同,您是有大志向的人中龍鳳。這並不是吹捧您,這世道,我不過是行卑賤的商賈之事,這些年,都不知經了多少苦楚。您的志向,就意味著將來您要走的路,必將有無數艱辛險阻。雖眼可見之榮耀,我卻是,只願女兒過些簡簡單單的小日子。”
宮財主這般說,高舉人也不好再說什麼。最後,高舉人也只能起身告辭,宮財主一路相送至門口,待要出宮家大門,高舉人忽然在宮財主耳際道,“不是因胡公子吧?”
宮財主臉色一變,望向高舉人,高舉人也看著宮財主,宮財主坦言道,“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此事是我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
高舉人微微頜首,告辭離去。
宮家回絕了親事,親事便到此為止了。
但,高舉人也算個奇人,一日,天氣晴好,江按擦使帶著媳婦孩子們出城爬山的時候,就遇到了他。
何子衿並不認得高舉人,可也瞧出來了,這人看向阿念的目光就似有事。何子衿笑與阿念道,“雙胞胎累了,我帶他們到亭子裡休息一下。”
江按察使道,“好,如今山上風大,叫人用圍帳把風口圍起來。”江按察使有個會過日子的媳婦,他本身也不吝於享受,故而,哪怕爬山,也頗有準備。下人們帶茶帶水帶著爐火還有圍帳,就是怕山上冷,歇腳時用的。其實,還帶了些小吃。雙胞胎有個毛病,但凡出門的日子,定要在外頭吃飯,這飯吃得才香。雙胞胎已經在嘀嘀咕咕的發表意見,想要吃小籠包了,這是出門時廚下蒸好的。
何子衿帶他們去亭子裡早餐。
江按察使不願與高舉人在這裡說話,怕掃了家裡妻兒的興致,遂道,“這裡歇腳是好的,不過,最好的風景不在這裡。”
高舉人連寒暄都來不及,就隨著江按察使繼續往山上爬了。高舉人總覺著,他那些心思在江按察使這裡似乎已被看穿看透。好在,他自認心懷坦蕩,故而,還能平靜以對。
二人沿著蜿蜒崎嶇的山路一直向上,深秋無景可賞,倒是有些未化積雪零落於樹陰之下,不成形,更不成景。江按察使不說話,高舉人原是伶俐人,就想尋些話題,好在,他沒談論天氣。高舉人道,“常聽人說大人休沐日喜歡到這裡爬山。”
“等了幾天?”江按察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