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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縣丞狀似不經意呷口茶,道,“看你說的,縣尊太太不也就是尋常人家出身麼。”

    段氏笑笑,道,“怎麼,老爺竟還不知道?都說縣尊太太是皇后娘娘干閨女哪。您想想,這是何等樣的身份來歷!”

    馬縣丞險燙了嘴,段氏遞他塊帕子擦去鬍鬚上濺出的茶水珠子,道,“你還真不曉得啊。”

    馬縣丞自然是不曉得,倘是曉得,必不如此驚訝!

    馬縣丞隨便的擦了擦衣襟上的水漬,依舊不大肯信這“皇后娘娘干閨女”的傳言,他問前妻段氏道,“依你看,這縣尊太太如何?”

    “不論如何,必是不是個窮的。”段氏將几上茶盞擱置齊整,道,“我雖沒見過縣尊太太那塊皇后娘娘賞的寶貝,可自閻妹妹那裡見了縣尊太太當初給她們的見面禮,不說別個,就那胭脂水粉,便都是上等貨色。倘是個窮的,精打細算的過日子都不夠,哪裡會出手這般大方?我與縣尊太太來往這些時日,見她那些個穿戴,奢華談不得,可也沒有一樣不精緻的。有一回縣尊太太穿的那紫煙羅帶裙,那料子,我也只在榷場裡徐家鋪子見過一回,說是南面兒織造坊流出來的,與進上的料子是一樣的,可縣尊太太那衣裙的料子,比我在榷場見過的更好上三分。你想一想,當初咱們在老家,鄉下地方但凡有些銀錢的人家,無不穿金戴銀,可到了這裡,我也算見了些世面,沙河縣不說,不過小地方,可這榷場裡我也見過些大戶人家的管事下人,聽說那真正有見識的人家可不是金銀滿頭的打扮法子。你想一想吧。”  

    馬縣丞直接道,“你說的有理。”聽段氏這有理有據的說了一套,再想到閻氏先時傳的那些小話兒,倘縣尊太太或是知道,不要說縣尊太太,便是個尋常人知道有人在背後說自己閒言碎語,怕也不能痛快的。

    眼下,閻氏是指望不上了,馬縣丞叮囑段氏道,“既是縣尊太太有事交待你,你必要用心方好。”

    段氏笑笑,“原也不必你交待這個。倒是你,哪怕閻妹妹是個寬闊人,也不好總來我這裡。有什麼事,打發小文過來與我說一聲就是了。”小文是馬縣丞的親隨,自小跟著馬縣丞,說來最是忠心不過的。

    馬縣丞道,“我也是來問問,亮哥兒近來在書院如何呢?”亮哥兒是馬縣丞與段氏的長子,如今就在北昌府書院念書。

    段氏道,“倒也還成,不過,先生說要考秀才還是得再等一等。”

    馬縣丞還讓段氏尋出長子先時做的文章來看了一遍,一看之下,馬縣丞敷衍的說一句,“也還成。”段氏一笑,未再多提及長子功課,倘長子天資過人,怕這人當初也不會那般輕易的起了和離之心。  

    馬縣丞留下了兩包銀兩,便離開了。

    段氏令丫環將銀兩收起來,待紅參到了,方去縣尊太太那裡奉承。

    何子衿對段氏的觀感並不差,如今何子衿跟著竇太醫也學了些鑑別紅參的本領,反正依何子衿的身份,又不可能去倒賣紅參,段氏見何子衿對紅參有興趣,也很樂意指點一二,說些小竅門兒之類的。得知何子衿是要用紅參做面脂後,段氏道,“北昌府風烈,氣侯嚴寒,我剛來這裡時,冬天都要塗些豬油脂,才能使手不傷不裂。如今我是用的金家的面脂膏子,就是油性太大了些,天氣一暖,就不大合用了。”

    何子衿笑道,“我前些天做過兩盒,這東西不好久放,一月就要用光,不然再不好用的。既如此,待這回得了,我送你兩盒。”

    段氏笑道,“蒙您所賜,可不就是我的福分麼。”

    “這話就外道了。”

    直到五月初,馬縣丞將夏糧收得差不離,縣裡給州府的禮方備好,阿念得了禮單,令江仁對著單子對過東西,再將禮單交給子衿姐姐。何子衿在段氏過來請安時,拿了兩盒子自己做的面脂膏給她,就說起給府里備禮的事來。段氏何等機敏之人,縱與馬縣丞和離,也將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安能看不出何子衿的意思。只是,段氏沒想到,何子衿竟會在她面前說起給州府備禮之事。畢竟,在沙河縣人的眼裡,她依舊是馬縣丞前妻,她是依著馬縣丞方在沙河縣立足的。  

    可,縣尊太太如何會向她詢問沙河縣給州府年禮之事呢?

    但,縣尊太太既是問了,段氏容不得多思,便接過縣尊太太手裡的禮單細細看了。這禮單,何子衿看不出哪裡不對,阿念也看不出來,他們都是剛到沙河縣,但,段氏一看就明白了,暗罵姓馬的這賤人,竟是想在這上頭坑江小縣尊一頭,自己作死隨便,可是千萬莫要連累到她們母子身上方好。此刻,段氏已是明白了馬縣丞的心思,自來給縣令給州府的官員送禮,那都是有講究的,什麼職位的官員什麼樣的規格,那是一點兒不能差的。多了少了的,都不成。

    江小縣尊有背景是一定的,姓馬的不一定要把江小縣尊拉下台來,因為,當初許縣尊過身,姓馬的往上沒少活動,就是想爭一爭縣尊之位,可他不過一舉人而矣,沙河縣這樣的大縣,縣尊便是正七品,如何輪得到一介舉子來做。姓馬的沒能做了縣尊,眼下就是將江小縣尊拉下台去,他依舊做不得縣尊。眼下也沒聽說江小縣尊有與姓馬的爭權之事,也正因如此,姓馬的方擬出這樣一份禮單吧。給巡撫大人的禮厚了,給知府大人的就太薄了,而且,同知大人是個清高人,最厭金銀,這姓馬的擬這些金銀物兒是什麼意思?倒是通判大人這裡的禮中規中矩,眾所周知周通判是個火爆性子,倘什麼不合心意必要爆發的,沒人敢在周通判這裡出什麼么蛾子。不然,周通判一旦爆發到縣尊大人的頭上,必然能牽扯出姓馬的來。  

    段氏細緻的將禮單看了三遍,心下已有決斷!

    第324章 北昌行之十二

    段氏斟酌著要如何開口。

    何子衿等著段氏開口。

    這是個聰明人,有些話不必說透,想來段氏心裡已有主意。

    果然,段氏並沒有直接說禮單合不合適。段氏將禮單放在几上,道,“我見識亦是微末,要說家常走禮我是曉得的,這官場上走禮,我知道的也不多。”說著,淡淡一笑,只是笑間卻帶了幾分苦澀,段氏道,“我與縣丞大人原是元配夫妻,後來,他中了舉人,要依我的意思,該再用心功讀幾載,一股作氣中了進士方好。只是,自從他中了舉人,家裡有了銀錢,交往也多了,心理不能清靜,連續兩次春闈落榜,乾脆謀了外放。初來沙河縣,於官場上的事,我也並不知道多少,後來才曉得,但凡縣令手裡都有一本前任傳下來的秘帳,上頭都有任上時給上官走禮的記錄。要依我這淺薄見識,這給州府走禮非是小事,蕭規曹隨,總是不會出錯的。”

    段氏提醒何子衿秘帳的事,以為何子衿必會動容,結果,何子衿依上是笑眯眯的模樣,道,“秘帳的事,我也只是聽說過罷了。”  

    段氏立刻明白,人家是知道秘帳這檔子事,但……段氏心如電轉,已是想到,縣尊與縣尊夫人對秘帳之事心知肚明,如今問她此事,怕是秘帳並不在縣尊之手。段氏有些為難了,她將秘帳之事相告,明顯就是在縣尊夫人這裡下了注,只是……小注可下,畢竟,秘帳不算什麼機密,但,如果縣尊夫人是想從她這裡得到秘帳,實在是超出她能力範圍了。段氏嘆道,“先許縣尊為人所刺,只不知先許縣尊手裡那本秘帳到了誰手裡。”

    何子衿只是笑笑,“是啊。”

    何子衿這種不急不徐不動聲色的本事完全是跟朝雲師傅學來的,倒不是有意模仿,只是她自來看慣了朝雲師傅這種神態,相處久了,不知不覺也學到幾分,結果,她這不露聲色之態落在段氏眼裡卻成了高深莫測。段氏心下百般思量,最後就這張禮單提醒了何子衿一回,最後,段氏道,“倘太太不棄,秘帳之事,我願意為太太打聽一二。”

    何子衿笑,“倒不必大張旗鼓,不然,鬧得人仰馬翻,不得清靜,亦無甚趣。”

    段氏再三保證,“您只管放心,我如今孤身一人,不說別人,就是馬縣丞,也已是前塵舊事。”  

    何子衿便未再多言。

    她相信段氏不會將她打聽秘帳之事泄露出去,段氏能在她這裡說出秘帳之事,就不是與馬縣丞一條心。哪怕往深處想段氏說出秘帳之事是出於試探,如果段氏對馬縣丞有這般情分,何子衿相信段氏當初不能那般乾脆的同意與馬縣丞和離之事,而令馬縣丞去娶閻氏。

    恩愛夫妻,不是這樣的過法。

    何子衿這裡半是拉攏半是試探段氏,阿念那裡與邵舉人說到五月夏糧要去州府之事,邵舉人受阿念續腿大恩,較段氏自然沒那諸多顧念,邵舉人從來不是個笨人,他這腿都瘸了,縣學裡林教諭田訓導都依舊記掛著他,便是縣衙里別個人說到邵舉人,也沒什麼惡評,可見這是個會做人的。邵舉人知阿念初來乍到,怕是不大清楚沙河縣的情形,尤其提醒了阿念一聲,“大人初來此地,別的都不要緊,倘去州府,必要有給州府諸位大人的孝敬,這上面,須謹慎些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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