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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衿的成長進度,非但何老娘覺著可喜,便是薛先生亦覺可喜。在陳家執教,雖有豐厚束休可拿,但這活兒實在乾的不大順手,倒不是說陳家幾個姑娘不好。陳大妞姐妹幾個,資質只算帶中等,好在學習都挺認真,而且,幾人聽薛先生意見,琴棋書畫四樣,不必樣樣皆精,人的精力有限,只找一樣自己最有興趣的,專攻一樣最容易出彩不說,以後也可拿出來博個才名啥的。
甭嫌薛先生這話勢利,薛先生早便道,“這是大實話。琴棋書畫的確可以怡情養性,慢慢浸染出一個人的韻味兒。但,世間少有人極於琴棋書畫的。姑娘們年紀漸長,以後是要跟著長輩們出去走動的。或是姑娘們自己辦個花會、詩會,這方面都要懂一點的。不然,如何出去交際。只是,琴棋書畫說到底也只是小道。除非有絕世天分,否則,想在這上面出頭,難矣。”
陳二妞於瑤琴上頗為用功,她又是個心性高傲的,聞言問,“先生,什麼才叫絕世天分?”
薛先生笑,“二姑娘只要想一想,這千百年來有哪個琴師能青史留名的?”
薛先生是講過史的,陳二妞也知道幾個,道,“太子長琴。”
薛先生一笑,搖頭,“此乃神仙,不算凡人。”
陳二妞道,“俞伯牙。”
薛先生點頭,“伯牙制高山流水,千古名曲。”
陳二妞史學的尋常,再想竟想不出來了,陳大妞道,“易水畔擊築荊軻高歌的高漸離算不算?”
薛先生笑,“築也是樂器。”
陳大妞又道,“竹林七賢,嵇康。”
薛先生道,“嵇康,著有《琴賦》《聲無哀樂論》,作有《風入松》,相傳《孤館遇神》亦為嵇康所作。作有《長清》、《短清》、《長側》、《短側》四首琴曲,被稱作“嵇氏四弄”,與蔡邕的“蔡氏五弄”合稱“九弄”。有《廣陵散》,乃為絕響。”
陳大妞沒再說,她也琢磨過來薛先生的意思,道,“這些人,不是神仙,便是大學問家。”便是小小少女尚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面對這些史上巨匠,也不禁迷茫的。
薛先生微微一笑,“你們隨我學習這許久,該有的基礎皆有了,不敢說有什麼大學問,但在你們擅長的地方,起碼比起其他同齡閨閣小姐不會太差。”見陳家三姐妹臉色微變,似乎並不服氣薛先生的話,薛先生卻是笑容不變,“你們都隨長輩去過州府,也見識過州府的繁華。我這話或者不中聽,但你們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蓉城在你們眼裡已是錦繡之地,如果你們去過帝都,便不會這般想了。同樣的道理,在碧水縣,能強於你們的閨秀不超過一掌之數。可是在州府,略有些見識的人家都會令家中女孩識字,那些世族大家閨秀,身下來身邊就跟著教養嬤嬤的。她們的教育,肯定優於你們,比你們強是正常的事,何必不喜呢?”
“便是她們,再往大處看看,比之公府侯門如何?再有,公府侯門較之皇室宗親又如何?”薛先生笑,“二妞剛剛問我什麼才稱得上‘絕世天分’?皇室宗親、公豪門,世族書宦,巨賈大富,這些,只是門第,與天分無關。要我說,什麼才算天分?伯牙苦學琴技,做高山流水不足為奇,子期不過一樵夫,聽伯牙操琴。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鍾子期聽後讚嘆說,‘巍巍乎若泰山’。伯牙鼓琴,志在流水,鍾子期也聽出其意,贊道,‘湯湯乎若流水’。這便是天分。子期沒學過一日的琴,卻能解琴意。這便是絕世天分了。”
陳家姐妹都聽傻了。
何子衿自覺是沒啥天分的人,不過,她理解能力好,她道,“我在書上看,說大鳳王朝時,鳳武皇帝初登基,西蠻大汗率百萬兵馬破西寧關長驅直入,圍困帝都城。當時鳳武皇帝親臨城牆指揮衛都之戰。戰事汲汲可危之際,武皇帝親擂戰鼓助陣,將士因此士氣大作,悍不畏死,由此護衛帝都城兩月未損分毫,直至援兵到來。此鼓曲,便是傳世《帝王曲》的由來了。”
說到這個,何子衿就想罵人,尼瑪一生兩世就算了,現在這是什麼朝代呀。隋唐之後是何子衿上輩子絕對沒聽說過的大鳳王朝,歷史自大鳳王朝拐了個彎兒後,就一往無前的不知道奔放到哪裡去了。自史書看,大鳳王朝是異常強大的帝國,立朝竟有八百年之久,後被前朝取代,前朝歷史就比較短了,勉勉強強不到一百五十年。而且,更奇異的是,據說大鳳王朝開放更甚於隋唐,在那個年代,據說女人都可以到朝廷做官的。可到前朝,則保守的不像話,前朝太|祖似與女人有仇,或是受到過女人的心理創傷吧。當然,這是何子衿的猜測,前朝是出了名的,不把女人當人。女人出門要輕紗覆面,女人這張臉,是輕易不能給男人看的。在家除了父母兄弟能看,出嫁便是丈夫能看。若未嫁之時被哪個男人瞧了臉,這女人大約就要嫁給這見過她臉的男人了。據說還有個女子出門,帷帽也是帶了的,只因忽然風起吹落帷帽,她的容顏便給街上男人看個精光,於是,當夜自盡以全名節。
更不必說,前朝對貞潔牌坊尤其情有獨鍾,據聞,前朝太|祖曾言:世間最美麗風景便是這一座座佇立於大地之上的貞潔牌坊!
可見何其扭曲變態神經病!
這種神經病王朝勉勉強強存活了百五十年,就到了如今的東穆王朝。
相對於前朝,這個建國未久的小小王朝,雖北有北涼,南有南越,西有西蠻,四國同存。但實際上,據說這四國疆土加起來也不比先前大鳳王朝時的廣遼疆域,但,就東穆王朝而言,在對待女人的問題上比前朝要寬厚許多,起碼現在貞潔牌坊少了,女人死了丈夫想嫁就能再嫁了。
尤其,東穆太|祖皇帝曾放豪語,“為帝當為鳳武帝”,可見其雄心壯志,只是,立國未久,太|祖皇帝便受到上蒼召喚,回到了天父的懷抱。故此,東穆太|祖之未能來得及實現的豪言壯志,就被交到了其後世子孫的手裡。
如今是哪個皇帝當朝,何子衿這種鄉下地方小女孩兒自然是不知曉的,但,學過歷史之後,她還是十分慶幸自己沒穿到前朝來的。否則,她真寧可直接自殺去地府喝茶了。
腦補完這詭異走向的時代,何子衿的話卻是受到了薛先生稱讚,薛先生鼓勵她,“接著說。”
何子衿想了想,道,“我覺著琴、棋、書、畫,本身更是一種情致的寄託所在。像很多大師都是這樣,如高漸離,若不在易水送別好友,若不是有一種有去無回有死無生的悲壯,恐怕並不會青史留名。還有鳳武皇帝,史書上說武皇帝長於簫曲,若非蠻人圍城之困,社稷之危,而武皇帝不懼強敵,背水一戰,恐怕也不能當即擂出傳世《帝王曲》。所以,我覺著,非有情而不能賦好曲。技巧可以勤以練習來作補充,但以情入琴,以情入畫,則是難於上青天了。”
何子衿覺著,自己這一席話可入選“裝b語錄”了。她自己也沒想到自己能說出這般有學問的話來呀。
就是事後,何子衿再想想,都覺著這種話不像自己說的。
薛先生則是非常滿意的,覺著何子衿有些慧性。何子衿著實想跟薛先生說,這種神神叨叨的裝b話,在她上輩子的一種叫“網絡”的地方簡直一搜一大把呀。
薛先生見何子衿如此慧性,面兒上卻無半分驕矜之色,反是無所謂的樣子。倒是陳家姐妹,紛紛側目而視,多瞅了何子衿好幾眼。何子衿腦袋裡正想些有的沒有,也沒顧得上理她們。
薛先生則更加欣慰:非但慧性,心性更佳。
她這一身本事,也不算沒有傳人了。
何子衿不知道薛先生已將她在地位由普羅大眾旁聽生升及到了入室弟子的位置,薛先生則繼續給自己的女學生們講課,她道,“所以說,琴棋書畫要學,卻也不必看得太重。真喜歡了,有興致怡情養性,便是無興致擱置,亦是無妨。不過,懂還是要懂一些的”
陳二妞忍不住問,“先生說,琴棋書畫只作消譴,不必看得太重,那依先生看,最應該看重的是什麼?”
薛先生目視何子衿,何子衿是死都不肯再做出頭鳥了。把別人比的跟傻瓜似的,這鳥定是只傻鳥。看何子衿剛剛展示了一回羽毛,便又龜縮成了鵪鶉。薛先生亦不勉強,薛先生道,“在我看來,所有你們學的這些,只為將來一件事做準備——交際往來。”
陳家一年五十兩銀子的大手筆請來的女先生,如今看來,這每年五十兩的薪水花的真不冤。
薛先生臉色淡然,緩緩道,“要你們學琴棋書畫、詩詞曲賦、針線女紅,穿衣打扮,並不是讓你們做大學問家,因為學問是最有積澱的事,這是需要一生一世的專注才能完成的。令家中長輩請我來為各位姑娘講習功課,為的無非是一件事,交際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