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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衿倒也愛剝新鮮蓮子吃,二人親去挑選,丸子忽然拉拉何子衿的衣袖,何子衿回頭看丸子,丸子拉開何子衿兩步,輕聲道,“姑娘,剛我見著姑爺了?”
何子衿低聲問,“你看準了?”這會兒阿念當在衙門當差呢。
丸子點頭,道,“姑爺穿的是姑娘親手做的湖藍袍子,還有三喜跟著,我再不會看錯的。”小聲同何子衿往,“往偏殿那塊兒去了,我看姑爺行色匆匆的。”
何子衿思量不透,阿念這會兒來廟裡做什麼呢?
不過,她也沒跟過去,而是叫了跟著一道出門的一個沈家小廝,低聲吩咐他,叫他悄不聲過去瞧瞧,見著阿念也不要出聲,只管回來稟報。
那小廝名叫阿平,最是個嘴緊俐落的,沈家女眷出門常是他跟著。何子衿吩咐後,他便去了,何子衿過去,繼續跟江氏挑蓮蓬。
江氏買了好些蓮蓬菱角,還問何子衿,道,“怎麼了?”
何子衿悄與江氏道,“興許是丸子看差了,說是見著相公了,我想著,丸子是女眷,到底不便,就讓阿平去裡頭看看。”在外,何子衿都是稱阿念為相公,說來阿念很為這種稱呼得意呢。
江氏也有些疑惑丸子看差了,畢竟正當差的時候,阿念怎麼會來廟裡呢。笑道,“定是丸子看差了。”
待江氏買好蓮篷,又等了一時,阿平就回來了,稟道,“當真是江大爺,小的打聽清楚了,江大爺去了一處做法事的院子。那處院子今兒給一位姓徐的老爺包了下來,說是徐老爺要來做法事的。”
何子衿這便知道了,點點頭,示意阿平不必再說了。
江氏疑惑的看向何子衿,何子衿輕聲道,“舅媽,一會兒去車上說。”
阿念的確是為著徐寧來的西山寺,阿念是個心思細緻的人,打聽許久打聽到徐寧中元節前後要帶著妻兒來西山寺給岳家做法事,阿念便特意提早一步來等著徐寧的。
待徐家把法事做完,阿念就站在這處偏殿門外不遠處的一株松樹下,阿念一身湖藍衣裳,整個人筆直也如一株風姿俊秀的青松。
阿念畢竟是做官的人了,他年紀不大,但少時坎坷,故而,那種穩重的氣度遠勝同齡人。且他人生得又好,就直直的望向徐寧,徐寧便是沒留意,自也有人留意的。
女人直覺素會比男人敏銳,留意到阿念的人是寧氏。寧氏見著阿念,不由“咦”了一聲,徐寧也看到了阿念在看人,問寧氏,“怎麼了?”
寧氏看向阿念,與丈夫道,“這位是江探花,去歲我來帝都,曾有幸見過。”
一說去歲,徐寧就知道是上科春闈,徐寧對上科春闈榜單顯然很熟悉,溫聲道,“記得他也是蜀人。”
“對。”寧氏欲言又止,還是輕聲提醒了丈夫一句,“聽說他娶了沈素沈大人的外甥女為妻。”
徐寧與寧氏道,“他既與沈素相近,必是與我有些許誤會的。你先帶著孩子們去休息一會兒,我與他說說話。”
寧氏點頭,柔順的應了,帶著兒女去香房歇息。
徐寧走向阿念,盯著阿念的眼睛看了片刻,方收回視線,問,“你有安排說話的地方嗎?”
阿念記得老鬼曾與他說過,老鬼那一世來帝都時,此人已病死獄中。
此時此刻,阿念是多麼希望此人下場如老鬼所言,相對於這人模狗樣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傢伙,他還當真願意看到一幅獄中枯骨。
完全沒有阿念想像中的丟官後的狼狽,這人一身天青色長袍,身量比阿念現在高半個頭,相貌俊秀不讓沈素,只是不比沈素溫和,此人一雙利眸,寒若冰霜,要阿念說,一看就知不是好人。
當然,這是不是阿念的偏見就好說了。
阿念的確定好了客院,就是用來說話的。
徐寧與他過去了,二人坐在屋內,外頭三喜守著院門,院門一人皆無。徐寧望向阿念,久未開口。
阿念也不說話,倆人對眼片刻,還是徐寧先道,“江探花尋我,可是有事?”
阿念道,“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江蘭?”
徐寧臉色微變,道,“是沈素讓你來找我的?”
“義父不知此事,是我受人之託來問你,你可還記得她?”
“義父?”徐寧皺眉,問阿念,“你是沈素的義子?你與江蘭有什麼關係?”
也就是阿念的心理素質了,倘對徐寧有半分期待,聽到這話得是個什麼滋味兒呢。阿念正色糾正徐寧道,“應該說,我與你,與江蘭都有關係?”
徐寧臉色大變,失聲起身,不可置信,“絕不可能!”
“不可能什麼?難不成,你當年當真不知她有了身孕?”
徐寧堂堂榜眼出身,論春闈成績,比阿念這神童還要強上一些,當然,徐寧中榜眼的年紀比阿念要更大一些。但,很顯然,徐寧非但資質不較阿念差,他這心裡素質更是強過阿念,再加上這些年的這場歷練,徐寧失態也只是一瞬罷了。他仔細的盯著阿念的臉孔打量片刻,微微搖頭,“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
“如果知道會怎樣?”
徐寧嘆口氣,“如果知道,我再怎麼也會留下自己的骨血。”徐寧家中亦無兄弟,父母早逝,他說這話,不知是面對阿念時的謊言,還是真心這麼想。
徐寧不會認為阿念是在說謊,一甲出身的人,又不是失心瘋,不然,哪裡會憑白無故認他這丟官之人為父呢。當然,人阿念沒認他,徐寧也並不在意。阿念認與不認,他們之間有血緣在,這是事實。徐寧看向阿念,竟是微微一笑,“的確越看越像,眼睛像她,鼻樑像我,念書的靈性也像我。”
倘子衿姐姐當前,怕就要感慨一聲,這得多無恥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無恥的話呢。
阿念不愧徐寧江蘭之子,阿念依舊十分沉得住氣,道,“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得知自己骨血是前科探花,這種消息已足夠徐寧舒心暢意,他對阿念的態度也好了許多。
阿念道,“我想知道,你可曾後悔當初?”
徐寧的姿態放得很輕鬆,他身子是斜側著,臉龐正對阿念,午後陽光已帶了三分冷意,徐寧的眼神悠遠又複雜,良久方道,“要說後悔,自現下看,我當年的選擇,當然是錯的。謝皇后的母族方氏,便是前英國公府方家,你的外祖父是前承恩公府的侍衛。我若當年不棄你母親,能熬到現下,現下則是我出頭之日。選擇只有對錯,談什麼後悔呢?江念,你不是我,你也沒有我的經歷與人生。如果我說後悔,能讓你心靈愉快,你就當我後悔吧。”
徐寧很是閒適的打量著阿念,道,“你可真像我。”
“我永遠不會像你這般,見富貴而忘恩義。”阿念冷冷吧。
“這很好啊。”徐寧竟很是贊同,他點點頭,道,“世間的路各有不同,與我一樣,又有什麼意思。”
徐寧問,“聽說你成親了?”
阿念冷冷不作聲。
徐寧便知道了,一攤手道,“看來,你的問題問完了。”
阿念起身離開,徐寧在他身後喚一聲,“江念!”
阿念頭都未回,直接離開。
徐寧一嘆,這可真是像極了他,當然,他未曾回頭。
於是,他的兒子也不會對他回頭。
第303章 帝都行之三八
江氏在車上得知阿念是去見徐寧後,當下臉色微變,江氏喃喃,“這麼些年了,沒管過沒養過,難不成,阿念還要認他不成?”當然,這年頭,沒養過沒管過,倘是親爹,該認也是要認的。不過,這是讀書人的想法。江氏是淳樸的家庭婦女,江氏的想法就是,阿念現下功成名就都做官了,要是去認親爹,這也忒便宜姓徐的了。
何子衿輕聲道,“不是認,就是去見一見。像舅媽說的,沒生過沒養過的,阿念都做官了,他想認個現成的,這不是做夢嗎?”
江氏心下好過了些,道,“這人其實也沒什麼好見的,哎,雖生得人模人樣,卻是不做人事。”還總結一句,“比起你舅舅來,可是差遠了。”
何子衿點頭,道,“長水村還有比我舅更出挑的?”
“那自然是沒有的。”江氏很自豪的說了這麼一句,雖徐寧的功名考在自己丈夫前頭,江氏也不認為徐寧就比丈夫更出色,江氏與何子衿道,“這人哪,得先看人品,人品不行,百事皆休。尤其咱們女人嫁人,更是如此,一輩子的大事。倘那男人是忘恩負義的,他有天大本領,你也難享他的福。哎,阿念這孩子,幸而自己爭氣。”又與何子衿說了一番,“萬不能叫阿念認那人,你現下日子過得多順暢,同娘家裡人在一處,願意怎麼著怎麼著。倘真要認了,立刻多出公婆小叔子小姑了一干人來,都是要叫你伺候的。在自己娘家,還是姑娘一樣的過日子,要去了婆家,這樣的日子你再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