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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姑丈到帝都才深刻的感受到,功名的重要。
就如此次小陳氏的事,倘不是沈素幫著去蘇侍郎那裡打聽說情,陳姑丈縱有銀子,也無處使去。、陳姑丈家裡也是希冀孫子念書的,只是,孫子裡只有秀才,尚無舉人,故而,今瞧著一院子舉人老爺,陳姑丈心頭那酸酸的羨慕的小滋味兒,就甭提了。
陳姑丈很是與何老娘感慨了一回,道,“他舅媽,你是個有福的啊。”
何老娘一挑早上自家丫頭給畫的眉毛,很是受用地表示,“這還用說麼。”她老人家的福氣,長眼的都能看到啊。
陳姑丈一笑,奉承何老娘幾句就出去看孩子們玩兒去了,他年歲漸老,當年有賣閨女換鹽引的薄涼,到老了,心便軟了,對兒女格外看重。所以,這次寧家一出事,陳姑丈親自帶著兩個兒子一路打點,又到帝都來求人,如此方救了小陳氏一條性命。
小陳氏的臉色仍是憔悴蒼白,伴在何老娘身邊,聽著滿屋滿院的熱鬧,怔怔的出神。
何子衿正帶著弟弟們拆紅包,今天是過節,長輩們每人都發一個,拆完之後發現,陳姑丈最敞亮,何老娘最小氣,何子衿裝模作樣的問,“唉喲喂,這二十個銅板的紅包是誰給的呀!”
何老娘笑,“有這麼一道就是,沒見過嫌少的。以前家裡窮苦時,過年哪裡有紅包來著。”
何子衿也就說笑一回,便把收到的紅包都存了起來,阿念把銀子給他家子衿姐姐一併存著。阿冽一向沒啥理財觀念,故而,也都是讓姐姐幫他存的,俊哥兒跟著哥哥學。何子衿一向帳目清楚,收了弟弟們的壓歲錢道,“成!我都記帳本子上,你們花錢只管跟我要。”
何老娘伸長脖子瞧著,雖然每年都是叫丫頭片子劫了和,何老娘仍是心有不甘,說倆孫子道,“給祖母!祖母幫你們存著,以後買房子置地!”
何老娘關鍵是信用不大好,尤其,這錢進她口袋容易,出來就難了。沈氏也是一樣,孩子要錢時難免問東問西,故此,阿冽俊哥兒都喜歡叫姐姐幫他們存。俊哥兒年紀小,直來直去的,“我叫姐姐存!”
何老娘嘟囔,“沒良心的小子。”
阿冽年紀大些,格外會哄人,笑道,“這些小錢,叫姐姐存。待以後孫兒賺了大把銀子,再請祖母幫我收著。”何老娘頓時眉開眼笑,私下又補了大孫子一個大紅包,足有五錢銀子。阿冽這實在的也交給了姐姐存,何子衿知道後,跟何老娘笑鬧一番,何老娘為了表示自己絕對一碗水端平的公正人,只得再拿出倆大紅包,一個給自家丫頭片子,一個給俊哥兒。何子衿不服,“難道阿念沒有?”
何老娘道,“阿念有功名的大人了。”
“難道有功名就不給您老叫祖母了?”何子衿吊著個眼,瞅著何老娘道,“您老可真不偏心!”硬從何老娘這裡又要了個大紅包出來,何老娘心疼的直抽抽,與兒子抱怨,“轉眼間,送出了半畝田去。”
何恭笑,“一會兒我給娘補上。”
何老娘沒精打彩,“你的還不是我的,那叫啥補啊!不過是左手轉右手罷了。”想哄她老人家,沒門兒,她老人家明白著哪。
何恭笑的話都說不俐落了,陳姑丈取笑子衿,“這會兒就知道護著阿念了。”
何子衿笑,“我是對事不對人!”
這也可見何家是尋常人家出身,家裡人說起婚嫁之事,向來不避諱的。
大家說笑一陣,就到了吃餃子的時間,吃餃子前,何恭帶著阿冽出去放了掛鞭炮,此時,街坊鄰居家的鞭炮起不絕於耳,出去呼吸,除了大年初一晨間的冷風朔氣,就是鞭炮的火藥味兒了。
早上吃餃子時,何子衿連吃到三個包了銅錢的餃子,沈氏眉開眼笑,“果然有財運。”
何老娘急地,“這餃子也是,怎麼專往一人碗裡跑。”她,她老人家也想吃銅錢餃好不好!
俊哥兒直著小嫩脖子喊,“是哦,是哦,我也要吃有錢的餃子!”
何子衿道,“這個也沒什麼好吃的,得小心,別咯了牙。”
“真箇站著說話不腰疼。”她老人家一點兒不怕硌牙,怎麼還是吃不到啊!何老娘急的火燒火燎的,終於,咯嘣一下,何老娘“哎”的一聲,滿面喜色,吃到啦!
她老人家是真疼孫子啊,自己把餃子裡的銅錢吐出來,硬把剩下的半個福運餃子放到俊哥兒碗裡,一幅偏心眼兒嘴臉,“乖孫,快吃!香的很!”
何子衿別開臉,不稀罕看!
大家樂呵呵的吃過大年初一的餃子,又喝過餃子湯,男一起女一起的說著話,覺著時辰差不多的時候,何老娘就同兒子道,“這會兒想來親家他們也吃過飯了,你們先帶孩子過去,拜個年。自阿素來帝都做官,這好幾年沒拜過年了。”
何恭起身應了。
大家便一道去了,何家與沈家是正經親戚,何洛幾個在帝都沒少得沈素照顧,陳姑丈更不必說,先時小陳氏的官司多虧了沈素幫著打聽。故而,都去了,留下小陳氏陪何老娘說話。
何老娘看她終是不大歡喜,勸她道,“阿芳,我自來最疼你。舅媽不說那些虛頭巴腦的話,就一句,你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兒,路還長著呢。我像你這個年歲的時候,你舅舅那短命鬼就撒手去了。當時,誰不說我命苦來著。日子,都是自己過的。”
小陳氏心下酸楚,低聲道,“我如何跟同舅媽比。”
“你呀,可比我強多了。你有娘家,我有嗎?我那娘家,還不如沒有呢,後來三丫頭投奔我,吃喝這些年,一分錢沒賺她的,好幾年管吃管喝管穿管住,後來還賠了五十兩銀子。那會兒日子還好呢,先時你那短命鬼舅舅剛死時,你家也還沒發達,你爹做個小雜貨鋪的生意,你娘就是想幫襯我,可她膝下七個兒女,吃喝都不夠,也是有心無力。你看我如今大宅子住上了,日子也好過了,哪裡知道艱難的時候。你現下,有親爹有親娘,兄嫂也不是刻薄的,都不能虧了你。先前你在寧家,咱家比不上他家,你在他家守寡,咱家沒法子。今兒個出來了,正好想想,另尋個夫家,再有個三五年,日子便過起來了。待你到我這個年歲,照樣享子孫福。”何老娘剝個桔子,道,“你要覺著日子苦,它就苦。你要覺著它甜,它就甜。端看你自己個兒。”
小陳氏不是沒想過自己將來,自出獄後,她就一直想來著,可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來,覺著自己一把年紀,能怎麼著呢。以往在寧家,守著規矩,寧家為著面子也不能虧待她,今出來了,可以自己選擇了,她反是無措了。尤其看著舅媽一家的日子,表兄表嫂兒女滿堂,小陳氏的心,就酸的跟青葡萄汁似的。她性子柔弱,但也不是不知好歹,何況少時與舅媽的確親近。聽舅媽這般說,小陳氏不由問,“我這樣兒的,還能嫁人麼?”
“怎麼不能?”何老娘正色道,“現下朝廷都不鼓勵守節了,你只要想嫁,憑咱家在老家的聲望,也能挑一戶殷實的好人家。當然,與寧家是沒的比的。你也知道咱縣裡的情形。”
小陳氏鼓起勇氣,“我也不怕吃苦。”
“這就好!”何老娘與她絮絮的說了許多事,知道這個侄女命苦,守的是活寡。可話說回來,身子還是清清白白的,而且,是寧家犯事,小陳氏因是節婦被官府判的和離,要改嫁,自人情到法理,都說得過去。勸著小陳氏想個將來,小陳氏的心下也就開懷了些。
說來小陳氏委實是個心軟的,還與何老娘商量著,能不能給寧家往牢里送些東西呢。何老娘道,“他家有來歷的親戚多的很,我聽說還有個什麼伯的親戚。要是他家親戚能打點,寧家人受不了苦。要是他家親戚這樣的大官都打點不進,咱們這樣的人家,更沒有手眼通天的本領。”
何老娘一向不喜寧家,雖然先前也往他家巴結過,可話說回來,寧家做事不地道。自家兒子什麼樣自家難道不清楚,是,陳姑丈是貪財,人品也有問題,可這守活寡的事兒,不是一家能定的。今好容易小陳氏出來了,何苦再攪進去。尤其,後來寧家可是在她家丫頭片子身上的打過那缺德主意的!只這一樣,以往的情分就算沒了!而且,何老娘聽說往牢里打點都要塞銀子,雖然陳家的銀子不干她的事,可何老娘本著一慣精明的算計,覺著那銀子寧可留下給小陳氏添嫁妝里,也好過扔牢里強呢。
何老娘與小陳氏說些私房話,何恭帶著一幫子人出了院門往沈家拜年去了。沈家果然開門了,門房裡侯著小廝,見是何家人到了,連忙給姑老爺姑太太小爺姑娘請安,一面嘴皮子俐落的說著吉祥話,一面將人往裡讓。因是大節下,門外檐角挑著倆大紅燈籠,及至一路兩畔,皆掛著燈火,將整個府邸都照地亮亮堂堂。家下僕人也都換了喜慶新棉衣,各個精神,見人只有好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