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何子衿一想,的確這些年都沒聽說過何老娘的娘家有什麼人來往,何子衿一直以為何老娘娘家沒人了呢,怎麼突然又冒出個“舅老爺家的順大爺家的三姑娘”來呢?不待何子衿問,沈氏已道,“你祖母已經時久不與娘家來往了。”
“為啥?”瞥見沈氏猶豫的眼神,何子衿立刻做保證,“娘還不知道我,我嘴最緊了。”
這倒是,甭看何子衿喜歡嘰嘰喳喳的說話,她信譽很不錯,沈氏叮囑她不許往外講的事,她一件都沒講過。想到閨女還算嘴嚴,沈氏也就說了,關鍵,她也很想八卦一下婆婆娘家的事。沈氏低聲道,“這原也不怪你祖母,聽你爹爹說,舅老爺跟你祖母不是一個娘生的,你祖母是嫡出,舅老爺是庶出。原就不大透脾氣,後來舅老爺做生意賠了,往咱家借過錢,一直沒錢。再後來,到你祖父過逝,你爹爹那會兒還小,你祖父沒了,舅老爺一家倒打起咱家家業的主意來。你祖母就不與他們來往了。”
“那怎麼又來了?”
沈氏摸一摸兒子頭上細軟的胎毛,“這就不知道了。”抿一抿唇,聲音壓的更低,“聽說以前舅老爺做生意想翻本,借了高利貸,後來被人押著往咱家來要錢還債,你祖母一個大錢都沒給,舅老爺當時就被剁掉兩隻手。舅老爺沒多少時日就死了,打那兒就再不來往了。這回肯定是有事。”
何子衿驚道,“祖母看著舅老爺被剁手的?”
沈氏並不覺著何老娘有錯,沈氏嘆道,“那會兒你爹爹跟你姑媽年紀都小,以後成親嫁人的,沒銀子怎麼成?舅老爺也不是頭一遭了,以往借給他的銀錢打了水漂,看在同父的情分上,不令他還錢就是。難不成為了他,一家子都不過了。”攤上這樣的娘家兄弟,除了自認倒霉,簡直沒有第二條路走。何老娘是做母親的人,沒了丈夫,兒女就是第一位的。也虧得何老娘剛強,才保住家業。
何子衿讚嘆,“不想祖母還有這樣厲害的時候。”
沈氏笑,“所以說你少自吹自擂才好。”
何子衿道,“我去瞧一瞧,看是怎麼回事,這許多年都不來往了,怎麼突然上門了呢,定是有事。”
“不許去。”沈氏說著,也沒死攔閨女,何子衿就知道她娘是默許,跑過去聽消息了。
何子衿沒進去,她躲在門口偷聽……嗯,這種行為當然不大好,不過,何家小戶人家,也沒啥大規矩講究,更無人譴責何子衿這種不大端莊不大光明的行為。於是,何子衿就大大方方的偷聽了。結果,她硬是……啥都沒聽到。
並不是屋裡人說話聲太小什麼的,實在是她去的時候,人家已經把重點說完了。只聽得何老娘一聲長嘆,拍著桌子,硬梆梆道,“丟人現眼辱沒祖宗的王八羔子,死的好,留在世上也是禍害!”
何子衿:可見關係不好是真的啊!
何老娘道,“阿余,你找身子衿她姑小時候的衣裳給她換,哎……先給她洗洗乾淨再換,別髒了衣裳……哎……”又是一聲嘆息。
何恭是個細心人,道,“這大遠路的找來,定已餓了的。嬤嬤去拿衣裳,子衿,你去廚下看看可有吃的拿些來。”何子衿在門外偷聽,技術不到家,何恭早瞧見她了。
何老娘還在思量娘家的事,沒空理會何子衿,何子衿跑去找周婆子要吃的了。廚下倒是不缺吃的,只是,周婆子道,“爐子上燉著大奶奶的黑魚湯,灶上還沒升火,東西有些涼。”
何子衿踮腳瞧了半日,見還有些剩下的白米飯,道,“現煮粥怕要許久,煮一點泡飯吧!”做為一生二世之人,她還是很有常識的,那位三姑娘的模樣,叫人見了就覺可憐,瘦巴巴的看不出模樣來。若不說是個姑娘,何子衿都不能信。趕了遠路的人,或者是餓的狠的,都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也不要吃得太油膩,不然是要撐壞腸胃的。據說偉大詩聖杜甫,就是給牛肉撐死的。
周婆子也是何家的老人了,年紀比何老娘年輕幾歲,三十上下,不是苦命人也不會賣身為奴。不過,周婆子覺著自己運道不錯,何家不是富戶,也吃穿不愁。在何家呆久了,知道的事兒就多,偏生周婆子還有個碎嘴的毛病。何老娘是很煩周婆子這碎嘴的,倒是何子衿喜歡聽周婆子叨煩,一來二去的,周婆子算是找到了知音。只見她一面升火一面八卦,“唉,真是躲都躲不開,到頭來,還是要連累咱家。”
何子衿立刻道,“嬤嬤怎麼這般說,舅老爺為人不好嗎?”引逗著周婆子往下說,其實依周婆子的碎嘴,不用人引逗她都要說的。在水缸里舀一瓢水添鍋里,又下了米飯下去,周婆子道,“豈止是不好!虧得太太剛強,要不一家子得給他坑了!做生意是賠是賺的,運道不好,賠了銀子,明白人也不會說啥。倒是這位舅老爺,自己賠了家業不思進取,趁老爺過逝時發喪出殯,他過來幫忙。話說的十分漂亮,可待他忙幫完了,連大姑奶奶的小銀釵都不見了。老爺活著時有幾件袍子,都是極好的皮料子做的,全都給翻出去賣了。這樣的人,如何能來往得起?不是親戚,倒是個賊!”
何子衿聽的嘆為觀止,不過,更奇葩的在後面,“舅老爺這樣的,說來還算好的。聽說那位順老爺更沒個臉皮,好吃懶做不說,先時仗著有個標緻模樣,聽說還跟有錢寡婦不清不楚,靠女人養活。”
“作孽哦。”灶里的火焰映的周婆子臉頰微紅,周婆子感嘆,“舅老太爺可是再講究不過的人,怎麼就修來這等不孝兒孫哪!真是作孽哦!要不都說呢,這妾生的孩兒就是不成!品性差!聽說在以前古時候,妾室生的孩子都不能算主子,只能當奴才使喚!可見古時定的規矩也是有道理的。”
何子衿問,“這麼說,舅老爺還是庶出啊!”
“可不是麼。”周婆子揚一揚下巴,“咱們太太是大房生的,正出。”
那就難怪關係不好了,何子衿聽了滿耳朵舅老爺家的八卦,及至泡飯煮好,就跟周婆子一併送了飯過去。
三姑娘這會兒也洗漱乾淨了,何子衿頗是嚇了一跳,不同於先時看不出模樣的小叫花子樣,三姑娘雖仍是瘦瘦巴巴營養不良的模樣,可這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高高的鼻樑……俄了個神哪,只要長眼的都得贊一聲:好相貌!
何子衿自認為長大後也是個美人,可她也得承認,恐怕她是比不過這位三姑娘的。
何老娘仍是陰沉個臉,見飯來了,對著三姑娘一抬下巴,就差說一聲“嗟,來食”了。好在何老娘無此文化,不過肢體語言已足夠清楚,她道,“用飯吧!”
三姑娘悶不吭聲的坐下,抓起筷子對著熱騰騰的泡飯吞了兩口口水,攪了攪,低頭認真吃起來。
三姑娘也不怕燙,很快吃光了一碗,額角沁出汗來,鼻尖兒亮亮的。何老娘皺眉,“暫先吃這些,慢慢來,一下子吃多會撐壞的。”
三姑娘“嗯”了一聲。
何恭道,“子衿,帶你表姐去你屋裡玩兒吧,教表姐認認路,以後就住一起了。”
何老娘打斷兒子,“暫叫三丫頭住我這兒!認路的事以後再說,子衿回去吧。”又對何恭道,“明兒個你去豐寧縣一趟,看看到底如何了!”何老娘的意思,根本不想留娘家侄孫女長住的。
何恭是個老好人,想說什麼,礙於老娘的臉色,也沒敢說,就帶著閨女回房了。
何恭與沈氏道,“孩子怪可憐的,比子衿大四歲,才剛比子衿高一點點,瘦巴巴的,見著泡飯跟什麼山珍海味似的。”
沈氏是做母親的人,也嘆口氣,問,“母親怎麼說?”
何恭道,“母親叫我明天去豐寧縣打聽打聽,到底舅家出什麼事了。”
“豐寧縣離咱們這兒雖不遠,可若沒事,不至於叫侄女這樣小小年紀一個人大老遠的搭車找來,你一人去我再不放心的。不如問問隔壁念族兄可有空,你們一道去,再帶上小福子,這樣也有個伴。如何?”沈氏想到何老娘娘家這一團亂麻,真不樂意丈夫出門。
何恭道,“成,我這就去念大哥家問問。”
何恭起身去了,何子衿跟她娘說,“祖母待表姐很冷淡,比對我可差遠了。”可見何老娘是真的厭了娘家。
沈氏嗔她,“這怎麼能一樣?”一個孫女,一個侄孫女,遠近一望便知。何老娘又不是會偏心娘家的人。而且,何老娘是真的冷淡,傍晚一家子用飯時都沒叫三姑娘出來見人,沈氏面子上想關心兩句,見何老娘沒吭氣,沈氏便識趣的不說什麼了,只是私下請託余嬤嬤好生勸老娘寬心,莫為這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