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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衿一面修剪花木,一面還傳授聞道一些審美,“其實這花糙,任它自然生長是最美的。只是,它生在庭院,已失自然,也就不能讓它隨興長了。不然,它隨興了,這院子可就成糙場了。”
聞道絮叨著,“師妹這花剪下的可真俐落,就這麼一叢迎春,可別給剪禿嘍。”
“我這是剪禿麼?你也不看看,這花都要鋪滿大半院子了,你也不知道修一修。”何子衿當然有些誇張,不過,朝雲道長懶於花木也是真的。不要說院裡的花木,就是朝雲道長房間的盆栽,也隨興的很。真的只是隨興,只要不長荒了,朝雲道長對於花糙就是任其瘋長的態度。但如果何子衿幫忙修剪,朝雲道長亦無甚意見。
朝雲道長坐在院中石墩上,於梧桐樹下執一盞香茗問,“不知是山野的花木快活些,還是庭院中的花木快活些?”
何子衿想,朝雲道長要生在她以前那年代,絕一錢鍾書的料啊。於是,何子衿拿出標準答案,道,“山野的花木羨慕庭院的花木,庭院的羨慕山野的。”
朝雲道長一怔,繼而搖頭一笑,何子衿別的上頭天分有限,唯獨這胡扯上,那真是扯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有時,朝雲道長都覺著何子衿生錯年代,這丫頭倘生於魏晉,絕對是玄談的一把好手啊。
師徒二人互相腹誹一番,何子衿將剪落的花枝收拾起來,挖個坑埋了,並與聞道說,“以前有個美女,就喜歡這樣葬花。”
聞道笑言,“不想師妹還有東施效顰的雅興。”
何子衿桃花眼一瞪,對聞道道,“以前聞法師兄說你是個瞎子,我都不信,如今看來,果然是個瞎子。我是東施?你去縣裡打聽打聽,誰見我不夸一聲美人來著。要是我這般美貌都算東施,天下女人都願意做東施啦!”
聞道不過說句玩笑話,就一句何子衿丑罷了,何子衿就跟炸尾巴的貓似的恨不能撓他兩下子。聞道正欲補救,何子衿已稍稍氣平,進而對整個男性種族提出批評,“再說,東施怎麼啦!不就是相貌丑點兒麼?丑難道就是罪啊!就從這個詞裡,就能看出男人無知又短淺的內心世界來!平日裡道德君子一般,說什麼德容言工,以德為重。以德為重,能發明出東施效顰來?其實,男人不只是對女人刻薄,他們對男人一樣刻薄,否然登徒子一詞從何而來?”
原來,不只是他刻薄,男人就是刻薄生物啊。聞道默默聽著,十分想反問何子衿一句,令尊何秀才可是個好人?就聽何子衿繼續道,“唉,聞道師兄,只聽你說話就知道你連色相都沒看透。愛美之心,人皆有知。需知,美亦有不同境界,你只看到色相之美,故此有東施效顰之論。就像這花,你只看到花的美,只能說你還不懂美。”
何子衿這一通話下來,簡直把聞道從頭到腳,從眼光到內心,批評了個徹底,聞道啥都不想說了,他誠心誠意的表示歉意,“師妹,你就原諒師兄我這個瞎子吧。”
何子衿自認心胸寬廣,於是道,“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師兄平日裡守著師傅,近朱者赤,還算有的救。”
聞道拭一拭額角虛汗,想著何子衿平日裡大大咧咧,原來這麼介意別人說她不是美女啊。我了個神誒,他如今才相信,何子衿真是個女人。
朝雲道長笑,“子衿你別聽聞道戲言,世間如你這般相貌心靈共美者,寥寥無幾。”
就這麼一句虛浮的讚美,何子衿便已喜形於色,假假謙辭,“還好還好啦。”不再計較先時聞道說她東施的事兒了。
聞道:他可算知道自古昏君是怎麼來的了。
中午,何子衿與朝雲道長一併用飯時還說呢,“男人還要求女人德容言工,工者,女紅廚工。到了男人這裡,就是君子遠庖廚。我覺著,男人可忒會給自己安排,把好事兒都安排給自己個兒,偏偏還干不好。哎,這世間,如師傅,如我爹這樣的好男人有幾個呢?”
朝雲道長不著痕跡的瞥一畔服侍的聞道一眼:你可算是把人給得罪狠了。
何子衿喝口湯,再道,“還有不公道的事兒呢,男人死了老婆隔一年續弦,根本沒人說二話,好像天經地義一般。要是一個男人肯為女人守節,唉喲,那更是情深義重,情聖一般。倘是女人要死了丈夫再嫁,那閒言碎語積的比山還高。師傅說,這公道麼?”
“不公道不公道。”
“再者。”何子衿放下湯匙,繼續道,“這世上,男人做的事,沒一樣女人做不了的。女人做的事,男人多是沒那個本領。我實不知男人尊,尊於何處?女人卑,卑在何處?與其說男尊女卑,不如說權勢尊失勢卑。三皇五帝之前,是女人統御男人,故此,姓氏的姓字,以女字為旁,是說,姓氏來源於女人。只是,自三皇五帝起,女人權柄旁落,失勢而卑。”
聞道真是愁死了,跟何子衿打聽,“師妹哪兒學來的這些見識喲。”
“這些用學麼,有腦袋的思考一下也能知道啊。”
被諷刺沒腦袋的聞道簡直是哀求,“師妹你就看在我與師傅都是男人的面子上,閉嘴吧。”你這是說的什麼狗屁道理喲,真是的,剛過了年,找死不挑時候。
何子衿道,“這跟是男是女沒關係,主要看有沒有心胸。”
聞道:得,不讓她說廢話,還成沒心胸了。
總而言之,就因為一句玩笑說何子衿是東施,於是,今日一整天,聞道收到何子衿對他諸如“無智慧”“無心胸”“無見識”“無眼光”的四無評價。
於是,聞道終於總結出一個得罪女人最佳方法:批評她的容貌就足夠了。
第212章 XX湯
傍晚阿念來接子衿姐姐,見子衿姐姐兩眼亮晶晶懷裡抱著個匣子,一幅歡喜模樣,不禁暗道,朝雲師傅這又拿什麼好東西給子衿姐姐啦。
聞道送子衿阿念出門,阿念道,“聞道師兄請回吧。”
聞道頜首,“路上小心。”瞄何師妹一眼,何師妹已是一幅笑盈盈的模樣啦。心想,怪道人說,女人心海底針呢。真箇一時好一時歹的。刻薄師兄大半日,見著阿念就眉開眼笑的,這差別也忒大啦。
何師妹用那雙大桃花眼橫聞道師兄一眼,就笑嘻嘻的任阿念與她手牽手的下山去啦。
聞道師兄嘖嘖兩聲,閉了山門,心說年輕就是好啊。又覺著天下女人大都是瞎子,譬如何師妹,放著他這儀表堂堂的師兄硬是視而不見,偏去喜歡小兩歲的小阿念。
唉,女人哪。
何師妹還說什麼權勢尊失勢卑,切,就憑你們這眼光,你們也尊不了~聞道師兄感嘆一番,回去念經啦。
出了山門,再經一段山路,正遇上等著他們二人的阿念馮燦等人,阿冽抱著個油紙包,道,“章家嫂子給的包子。”章氏夫妻租何子衿的鋪子做生意,夫妻兩人蒸包子做面點的本事還是何子衿教的,故此,時常給阿冽阿念免費包子吃。
阿念接來放小背簍里,人全了,大家一併下山。待到了家,俊哥兒帶著翠兒家的忠哥兒滿院跑跑跌跌,丸子專管看著他們兩個,翠兒余嬤嬤在給菜畦澆水,何老娘沈氏兩人坐廊下說些家常閒事,見孫子們回來了,婆媳二人臉上都露出笑意。沈氏道,“你們祖母屋裡有紅豆湯,渴了先去喝一些,一會兒就吃飯了。”
何子衿也喜氣洋洋的一道跟著進去了,一時又隔窗喊,“娘,你進來。”
沈氏拍拍裙擺,笑,“這丫頭,又有什麼事。”起身去了。何老娘頓生不滿,看剛丫頭片子那喜氣盈腮的勁兒,肯定是好事。真是的,有好事也不說叫祖母,就知道喊娘。切,不叫我去,我就不去啦?想得美!何老娘也跟著去了。
婆媳倆一進去,就見何子衿已經把珍珠首飾裝扮上啦。何子衿初見這一套珍珠首飾時都有不知如何是好,何老娘沈氏的反應也比她強不到哪兒去,婆媳倆見自家丫頭腦袋上那粉中透出玫瑰紅的珍珠首飾,頓時心律不齊。何老娘的第一反應是,嗖的過去先把門給鎖上了。
門外正喝紅豆湯的阿念阿冽以為屋裡出啥事了呢,阿念敲門,“子衿姐姐?”
何老娘顫巍巍的聲音傳來,努力保持著鎮定,“沒,沒事!喝完紅豆湯就去做功課!”壓低聲音問自家丫頭片子,“我的天哪,你這是哪兒來的喲?”在哪兒發的洋財喲~何老娘這輩子自認為也見過些世面,壓箱底兒的金銀首飾也有幾件,卻是一顆珠子都沒有的。她也見過有錢人家的太太奶奶們偶爾戴珍珠首飾的,遠的不說,陳家如今富貴了,珠子也有幾顆的。只是,那些珍珠首飾,哪裡有這樣好看的珠子。這已是傍晚,屋裡光線微暗,丫頭片子腦袋上的珠花仍是散發著微微雅光。這種光華,何老娘不知該如何形容,但她老人家真覺著自己這輩子真算沒白活,能見得這般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