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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鄉紳家的楊太太亦道,“時常見進士老爺們著書立說的,老太太,您的學問不比進士老爺們差啊。”
何老娘聽了滿耳朵奉承,心下不知多麼快活,臉上卻還憋著,不肯多露出歡喜來,嘴上還假謙虛呢,“也就一般吧,不敢跟進士老爺們比,不過,阿念考進士,咱們丫頭她爹考進士,都是我眼看著的。他們這一路科舉,我也有些經驗,故而寫到書上,你們倘有願意看的,看一看,要能有所助益,我這心血就沒白費。”又說,“我們家小舅爺也是進士出身,現在帝都翰林院任官,還在國子監里給學生們講學。國子監你們知道是哪兒不?”
莊太太楊太太都不曉得,倒是簡太太,不愧是舉人娘子,今見莊太太楊太太倆大文盲搭不上何老娘的話,簡太太十分有優越感的道,“我聽說是帝都給學子們念書的地方,叫國子監來著。”
“對,國子監里念書的可不是一般的學子,都要有舉人功名,而且念書要念的好的,才能進國子監。我們小舅爺在那裡當先生來著,還是皇帝老爺親自點的名。說來,我們小舅爺講學的本事更是一等一的好,他在帝都開的進士堂,就是給舉人老爺們講課,幫著人考春闈的,他那學識講的,闔帝都都有名氣的。”何老娘很是炫耀了一回自家有學問的親戚,說來何家親戚委實不多。但就這家裡兒子進士,孫女婿進士,小舅爺進士,對了何老娘忘了炫耀女婿了,當得知何老娘連女婿都是進士時,這些太太奶奶們的目光就不只是奉承,更多的就是各種欣羨啊。
莊太太回家就同婆婆莊老太太道,“何老太太真是一等一的有福之人,娘,您說,怎麼人家就一家子都是進士哪。”
莊老太太沒好氣的想,問她,她怎麼曉得,她要曉得,她一家子也都是進士了。不過,莊老太太還是板著臉教育兒媳道,“你以為進士是好考的,人家念書用功,有那根兒筋,要不怎麼人家都是進士哪。你好生督促老四老五老六念書,咱家六個小子,能出息一個也行。”
聞言,莊太太就把何子衿送她的兩套書拿出來了,與婆婆道,“這是今兒縣尊太太送我的秘訣,裡頭怎麼念書,怎麼科舉,怎麼教孩子,都在裡頭了。”
莊老太太連忙接了書,小心翼翼的捧到眼跟前看去,雖一個字都不認得,但聞著紙墨香,莊老太太一向嚴肅的臉上更加鄭重,問兒媳,“你咋得的?”
莊太太道,“今兒我們過去說起縣試來著,縣尊老太太、縣尊太太送的。”然後,指著薄的本子,“這本是縣尊老爺寫的,縣尊老爺十二上就是案首,十六上中探花,裡頭都是縣尊老爺這些年念書的秘訣。另外這三本厚的是縣尊老太太寫的,是養孩子的秘訣,如何把孩子養成進士,訣竅都在這三本裡頭哪。”
莊老太太聞言將書捧的更高了,感慨道,“這可不是一般的書哪。”
“可不是麼,要不我怎麼一回家就拿給娘你看呢,我想著,待小四小五小六回家,叫他們認真讀一讀,讓他們學一學念書的訣竅,我雖沒見過書,也覺著,凡事都在一個開竅,念書也一樣,開了這竅,以後就好念了。”莊太太如今日子較以前好過多了,起碼現下家裡大米白面都夠吃了,偶爾還有人給送禮來著。莊太太與莊老太太商量,“咱家現下的日子,只要他們幾個爭氣,我不置房子不置地,就供他們念書。”
啪的一聲,莊老太太很拍一下大腿,第一次對兒媳婦的話產生的認同感,莊老太太點頭,“這話是!”然後,莊老太太與莊太太道,“待晚上你男人回來,叫他到我這屋來,我有話交待與他!”
莊太太應了。
何子衿何老娘覺著贈書沒啥,接受贈書的幾家卻是覺著東西金貴至極,倒比金珠玉寶更令他們歡喜。如莊家,還開了回家庭會議,制定了兒孫們的讀書計劃,用莊老太太的話說,“我算是看明白了,傳家傳家,傳下多少金銀珠寶,都不若叫孩子們多念些書的好。不求你們像江小縣尊那般有出息,也得多念書多認字,不能再做睜眼瞎了。咱家,也得學著換一換門第。”決心不走武門,改換了。
莊老太太還吩咐兒子,“把咱們門外頭那石墩子給換了,不要帶刀劍的了,換個刻書箱的。”
前莊巡檢,現莊典史道,“娘,那刻書箱的,得秀才相公家才能用哪。”這年頭,門第門第,門上的講究就多。如莊巡檢這樣的人家,算是最微末的小官家庭了,因莊典史算是武職,門外可以擺倆小石墩,但像那種威風八面的大石獅子、石麒麟之類是不能擺的。且因是武職,石墩上刻是刀劍,如人家秀才家裡,外頭石墩上刻的就是書箱了,以示。
莊老太太聽了不大樂,道,“還有人管這個?以前也沒人管。”
莊典史是個實在人,道,“咱家明明沒有秀才,左鄰右舍的,都是多少年的老街坊了,誰不知道誰啊。叫街坊們見咱家換石墩子,還不得笑話。”
“笑話啥啊?換個石墩子,有啥好笑的?”莊老太太不大高興。
莊典史道,“換石墩子倒沒啥,就是明明沒念書人,非要換個刻書箱的石墩子,就好笑了。”把莊老太太氣的,把兒子啐了出去。
因過日子還得指望著大兒子,啐出去,還得叫回來,莊老太太是個有主意的,同兒子道,“你同邵舉人熟,叫他在學裡好生提點著咱們孩子些。”
“這不用說,阿邵也會的。”
莊老太太滿意的點點頭,再吩咐兒媳婦莊太太一聲,“你做那烙餅煎小魚,給何家老太太送的時候,也給邵太太送些。”又說兒媳不機伶,“咱孩子就在書院念書,這話還用我囑咐麼。不必說你就該知道,得跟人家搞好關係,人家也能照顧著咱孩子些。”
莊太太心說,她跟縣尊太太、縣尊老太太關係不知道有多好,倒是婆婆,就知道在家發號施令,門都懶得出,還在這裡說話。不過,心裡嘀咕幾句,莊太太還是認真應了。
莊老太太打發兒媳婦去廚下燒飯,私下又同兒子商量,“你跟你弟弟一個娘胎托生的,這書,不好咱自家私藏,你倆大侄兒也在書院念書,這書也給他們看一看,你說成不成?”
莊典史道,“本就是給孩子們看的,我跟阿弟都不識字,侄兒們要看,只管過來看就是。”
莊老太太聽這話,滿意的點了點頭。
結果,就因看書這事兒,莊家還暴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家族戰爭。
具體如何,何老娘跟何子衿都不曉得,主要是,她們祖孫是聽莊太太過來哭訴過,可畢竟是莊太太的一面之辭,畢竟有些偏頗,但莊太太顯然是氣的了不得,眼睛都哭腫了,同何老娘哭道,“您老人家和咱們縣尊太太好意送我的書,我雖不認得字,對書本向來敬重,何況這是指點人讀書上進的好書,我拿回家,恨不能一天上三柱香。婆婆說這書金貴,不叫我收著,我就放她老人家那裡了。誰曉得,家裡孩子們還沒瞧見,就叫婆婆把書給送小叔子家去了。我待去要,我那弟媳只說孩子們還沒看完,可那書也不只有一本,難不成四本都要叫她罷占著。我想跟老太太那書里學一學如何養孩子,都沒處學去啦。”說著就掉下淚來。
看莊太太哭的這樣兒,何老娘連忙勸她,“不大個事兒,哪裡值當一哭,我再送你一套就是。”
莊太太拭淚道,“不是這個事兒,您不曉得,我們家老太太,實在是太偏心了。”
何老娘勸了莊太太半晌,最后庄太太走時,何老娘又送了她套新的,待得莊太太把書抱回家,直接鎖到了箱子底,誰也不叫看見。且莊太太因此事惱了莊老太太,一連三天沒去莊老太太屋裡,莊老太太與兒子抱怨,莊典史其實也有些覺著老娘偏心眼兒,那麼好幾本書呢,二弟家要看,也不至於全都借走。莊典史只得應承著老娘,“她這幾天日日去縣尊太太那裡奉承,約摸是累著,我說說她就是。”
莊老太太眼一橫,“當我不曉得哪,她就是不樂意把書給你二弟妹看。”
莊典史就說了,“那好幾本呢,一人一本也夠看,還能剩下兩本給娘你收著。”
莊老太太這事兒辦的本就有些不占理,故而,底氣略有不足道,“她又不似你二弟妹認得字,你說說,她看什麼書?”
莊典史也是將將四十的人了,何況,還是縣裡典史,不是好糊弄的,莊典史道,“老大他們都認得字,她是說叫老大他們念給她聽,她也好長長見識。不然以後去縣尊太太那裡說話,人家一問,這書她也沒讀過,豈不是叫縣尊太太不高興。”
莊老太太聽這話方無言了,不悅道,“行啦,明兒我要一本回來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