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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位侯爺軍事才幹過人,哪怕去給先帝守陵,今上但有軍機要事,也都會把他從帝陵召回,聽一聽他的意見。正因有這位侯爺在,承恩公胡家方得以保全家族在權貴間芨芨可危的地位。
與胡家相對的是皇后娘家承恩公謝家,謝家也就是余巡撫的岳家,說到岳家,余巡撫很是有幾分自得的。大舅兄雖已過身,但生前亦官至一部尚書,入閣為相。二舅兄外任,致仕前也做過一任總督的。正因岳家顯赫,余巡撫年輕時官運坎坷,在家守孝足有十年,在老家將祖父母與父母的孝守完後,還能立刻出仕,所倚仗者,就是岳家了。當然,余巡撫自身功名夠硬,回老家守孝前他是二榜傳臚,僅次於探花之位罷了。倘不是當初回家守了十年孝,余巡撫此生成就當不止於巡撫之位。
但回過頭來說,北昌之地因是處苦寒,這裡並不設總督位,他雖為巡撫,於政務上,便是北昌最大,頭上還沒個總督婆婆壓著,豈不暢快。
余巡撫依多年為官的經驗,很是看好阿念這隻潛力股,難得的是這隻潛力股還有著不可言說的血統。依余巡撫看來,阿念做官上已是不錯,這六年在沙河縣,不論啥都是超額完成,也沒見人家如何嘔心瀝血,事實上,聽說江小縣尊時有陪著媳婦踏春爬山滑冰之恩愛雅事,覺著人家過得悠哉悠哉的,偏生人家治內安穩,人口田地均有顯著增長,還能抓人販子繅山匪。就是在府中官場風評,江小縣尊也不錯,自從余家與何家聯姻,江小縣尊也算巡撫大人家拐著彎兒的親戚啦,可人家來府里,以前啥樣現在還啥樣,一點兒都不盛氣凌人狐假虎威擺臭架子啥的。既會做官,也會做人,簡直是不想升官都難。
當然,想升官,初時是容易的,如江小縣尊,自縣令升到同知,余巡撫就能幫著在摺子里美言一二,其實,不必美言,把江小縣尊這六年的建樹拿出來列一列,就夠閃耀的。不過,官場上,越往上越難哪。如余巡撫這樣,多年在北昌府的辛苦,岳家這樣的背景,自己在官場多年的經營,哪怕在北昌府政務上基本上他說了就算的,到底最終未能踏入總督的門檻兒。
以至,最終止步於巡撫之位。
余巡撫就很看好阿念,非但會做官會做人,還與太子殿下身負一半的相同血脈。
余巡撫認為,阿念的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而與何家的聯姻,在得知六皇子為東宮太子的那一刻,余巡撫才算真正的放下了心中的重擔:這也是他為子孫家族所做的,最後一樁重要的決斷了。
雖然看阿念啥都不知,余巡撫還是留了阿念午飯,並說到自己既將致仕之事,余巡撫笑道,“以後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阿念笑道,“我等唐突小子,還需老大人多多指點,有時您說一句話,我們便能少走多少彎路。”
余巡撫笑道,“再說也是老生常談,無非就是好生做人好生做官,這些道理,你都曉得,是不必我多說的。這北昌府,我呆了大半輩子,這裡呀,就是我第二個家鄉。阿念,你既有毅力且沉得住氣,肯吃辛苦於此地經營,你以後的成就,必遠勝於我這等老朽,我唯一的希冀,就是希望將來一日,你能好生治理此地,這百姓們再富庶一些,不要讓別個人一提到北昌府就是,唉喲喲,那等苦寒之地。這種口吻,真是聽夠了。”余巡撫說著笑出聲來,眼角沁出一滴淚珠,住了幾十年的地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他的青春,理想,野心,都耕耘在了這片土地。這種感情凝聚在一處,結成這一滴說不盡道不盡的眼淚,甚至讓阿念心裡覺著沉甸甸的。阿念想,或者,這位老大人對這片土地的感情並不遜於這位老大人的勃勃野心。阿念正色道,“我自打出來做官,一言一行皆受大人指點。大人所言,必不敢忘。”
余巡撫拉著阿念說了不少北昌府的事,包括官場上的一些事,余巡撫道,“我的致仕摺子已是遞了上去,若所料未差,當是田參政接我的位子。你明日去張知府那裡,先拜見張知府,再去尋文同知,準備交接之事。你沙河縣的事務,也需料理好,估計朝廷馬上就派人接任沙河縣的職司了。”
阿念連忙應了。
待酒過三巡,余巡撫微醺,阿念親自扶了余巡撫進去,余太太笑嗔,“這老頭子,一把年紀還吃醉酒。”
阿念笑道,“老大人今日高興,多吃了幾盞。”
余太太見阿念身上酒味也不輕,臉上泛紅,命丫環上了醒酒湯,留阿念吃了兩盞醒酒湯,又歇息片刻,方令他去了。
阿念來北昌府,每天出去必有酒場,上峰留吃酒,哪裡能不吃的。到了文同知那裡,阿念也得設宴敬老前輩,文同知是轉任晉中為官,依舊是同知,但晉中富庶,自然非苦寒的北昌府可比,故而,文同知亦是氣色過人,直接就說他這裡都收拾的差不多,隨時可以準備交接,阿念便命三喜帶人與文同知手下李師爺交接事務。別人家都是幕僚啥的,一般能做幕僚的,起碼也得三十往上,三喜這才二十出頭,至於三喜手下的人,更年少,年紀最大的十八,最小的還有十五的。文同知手下的李師爺都說,“真是英雄出少年哪。”
三喜笑道,“不過是奉老爺之命做些力氣活,大叔過譽了。”
阿念一直沒幕僚,先時想找,在帝都城沒找著,人家嫌北昌府苦寒,略有些本事的不願意來,那些沒本事想混飯的,阿念也看不上。後來,到了沙河縣,阿念仍是想尋幾個師爺,想找個合適的太難了,後來把羅大儒請了來。羅大儒不愧大儒之名,連師爺的職司都精通的。只是,羅大儒半輩子坎坷,今好容易與好友重逢,讓教一教江何兩家的孩子,羅大儒是很樂意的,畢竟,孩子比大人可愛多了。讓他幫忙縣衙的事,他也能跟著出幾主意,但錢穀刑名之事,這些太細緻的,羅大儒一則年歲大了,二則,他也不願意去操這個心。
阿念也是個心眼兒靈通的,既是羅大儒不願,他買了些年機伶小子,不是用來做活,就是用來教認字,然後,訓練錢穀刑名之事的,找不著師爺,請羅大儒幫著分門別類的訓練幾個得用的小子,比師爺也不差什麼。至於幕僚,大事找羅大儒出出主意,小事就用手底下的人,用上幾年,都煉練出來了。
文同知是個清雅人,不尚俗務,手下一應事務都是這位李師爺做主。阿念這交接之專業,所有文書,必得各司印鑑簽名俱全,所有帳目,必得清慡乾淨,包括所有在庫盤點,其行事之俐落、仔細、有條不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大族派出的累年老吏過來主持的交接。
李師爺一看這架式,很是與阿念親近了一番,阿念不似文同知,不尚俗務,阿念就是個俗人,與李師爺打聽起同知手下之事來,也說的頭頭是道,一看就知道人家是做過準備的。李師爺這眼瞅著要隨文同知外任了,阿念與他打聽,現成的人情,不做白不做。何況,看江同知行事,就知是個清明人。李師爺在外闖蕩,亦知多與人行善之理,拈著三縷狗油胡就一筷子好菜,一盞好酒的與阿念絮叨起這同知之事來。還把自己輔佐文同知多年的一本秘帳給了阿念,上頭都是同知衙門三節兩壽如何走禮的記錄,李師爺笑道,“這上頭的例,也是前任張同知傳給我們大人的,用了這幾年,再無錯漏。只是此一時彼一時,今年府里調離任不少,聽聞老大人也將致仕,新來的大人何等性情,還得大人多斟酌。”一任一任的上官,性子不同,禮物也要有相應的調節。
阿念收了那秘帳,笑道,“虧得李兄想著我,李兄何時與文大人啟程,小弟好過來相送。”
李師爺道,“待大人這裡交接好,我等就要隨大人去晉中赴任了。”
阿念嘆道,“這麼快,以往我來府里總是匆忙,不得與李兄深交,今始知你我性情相投,卻不想李兄就要遠去晉中。此一去,不知何年再見了。”
李師爺也是感慨,“是啊。”怎麼自己就沒遇到江同知這樣的精幹主家呢,雖然眼下主家啥事都聽自己的,李師爺卻更青睞江同知這般懂俗務會做官的,何況又與余巡撫有親,縱余巡撫要致仕,聽說余巡撫兒子在帝都已是三品侍郎。這位江同知既會做官,又有靠山,將來前程必是不凡。此一想,更添遺憾,覺著自己遇人不淑,沒得好主家。
阿念打聽得李師爺要走的日子,必要去送一送的。
此次他來北昌府,子衿姐姐打點了好幾匣子上等紅參讓他帶著,就是為了走人情用的。待得交接妥當,文同知離任時,北昌府官場自然也有一番送別,阿念便打點了兩匣紅參,一匣是給文同知的,一匣是給李師爺的。給李師爺的那匣,上面是紅參,下面則有一暗格,是一層銀錁子。
李師爺一接這匣子就知裡頭不凡,李師爺要推卻,阿念道,“此次晉中,路遠山高,不知何日再見老兄。這幾年來往北昌府,我與老兄也是略有交情,老兄與我推卻,就是外道了。”他這次來,交接的痛快順遂,李師爺不愧安安穩穩輔佐文同知六年的人,文同知那就是個擺設,庶務皆由李師爺打理。阿念每年來府里交夏糧,都是與同知衙門打交道,深知這位李師爺在細務上的本事。只是,彼時不好結交,就是結交,也就是正常的打點,彼此都心知肚明。如今文同知離任,官場上人走茶涼,以往多少與文同知親近之人,此次前來送別的不過寥寥數人,這寥寥數人里,還多是同知衙門裡看著新同知來送舊同知,過來拍新同知馬屁,消息靈通跟著來的。阿念待文同知與李師爺卻依舊如往,很是與文同知唱和幾句,文同知是個清雅人,見阿念送的是紅參,說他體弱讓他補身體的,文同知又做了兩首酸詩,此方與阿念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