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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並不笨,先前只是為人家一幅繡件上百兩的事兒給驚著了,如今聽兒子說不繡了,又聽到傷眼睛的話,王氏大驚,“難不成瞎了?”
“娘你想哪兒去了?”江仁道,“只是現在不繡了而已,幹活做家事一點兒不受影響。我男子漢大丈夫也養得起女人孩子,難不成還要女人做繡活養我,那我成什麼人了?”自尊心也不允許啊!
王氏心知這閨女怕是眼睛真的不大好,心下頓時不樂意,道,“你不為自己想,我也得為我孫子想,萬一這眼睛不好傳給我孫子,以後子子孫孫都受害。不成!不成!這親事不成!哪怕你瞧上的是個窮人家兒的閨女,我也不是那嫌貧愛富的,只要與你投緣,我便認了的!單這身上有殘疾的不成!”
王氏一口否了,江仁還要再說,他爹江大舅道,“這剛坐了大半日的車回來,水還沒喝一口,飯也沒吃呢吧。趕緊去給兒子弄點兒吃的,什麼事兒不能吃飽飯再說。”
王氏不肯動,說氣話,“要知道他回來說這個,還不如不回來呢。”
江大舅臉一沉,王氏不好再說,唧咕兩句,起身去廚下弄吃的了。雞也沒的吃了,就弄了碗素麵滴兩滴麻油就要端上去,江太太叫住媳婦,低聲勸她,“這不是一塊兒商量麼,你這是做什麼,阿仁好容易回來一回。”從屜上取了蒸好的燻肉,一併端了進去。
天兒冷,江仁雖說路上帶了吃的,可這麼冷風勞氣的,路上也沒吃幾口,見著熱騰騰的麵條與臘肉都要吞口水了,抄起筷子來連吃兩碗才算穩住了心。見兒子這狼吞虎咽,吃得鼻尖兒冒汗的模樣,王氏也心疼了,問,“路上就沒帶幾塊兒點心墊補墊補?”
江仁一抹嘴兒道,“帶了吃的,大餅裹肉,帶的時候是熱的,路上沒大功夫就冷了,我就沒吃。我搭阿柱哥的驢車回來的,阿柱哥路上餓,看他吃那硬餅子不忍心,就給他吃了。”
王氏道,“以後回來別坐這驢車了,也沒個篷子。”
“沒事兒,早上出來暖和的很。何況咱同村的,也便宜放心不是。”
王氏原是養過三個孩子,結果只活了江仁這一個,雖說家裡不是什麼大富之家,兒子自小兒當成心肝兒寶貝一般養活的,再加上江仁還挺上進,小小年紀就知道去縣裡找了活計,自從給何子衿做了書鋪子掌柜,銀子掙了不少,家裡添了田地,兒子這般有出息,在長水村也是數得著的,王氏平日裡甭提多驕傲多自豪了。想著兒子怎麼單就眼神兒不好瞧上一個眼神兒不好的閨女呢,王氏想著想著就哽咽了,道,“你娶你的,說到底也不是我跟她過一輩子。做娘的,是親娘,又不是後娘,哪個不願意給兒子娶個能服侍兒子的媳婦呢?難不成你娶了她,你白天去鋪子裡打理生意,晚上回家還要服侍她?”
江仁虧得是做慣了生意的人,頗有耐心,道,“娘,我不早跟你說過了,她又不是瞎子,就是不再做繡活兒而已,不耽擱別個事兒的。娘你也想想,你叫我相了那麼多次的親,我都沒瞧中,可見兒子眼光高著呢,要真不好,兒子也瞧不上不是。你這看都沒看,就挑這一大堆的毛病,有的沒的的,您這就想偏了。”
王氏捏著帕子擦眼淚,“好,哪怕你說的是真的,這閨女天好地好,天上仙女下凡塵。可聽你說著她家這為人處事我就不樂意,自來結親,兩家家風得差不離,咱家雖是鄉下人家,咱家人都慡氣講理。可她家那是什麼人家,為著兒子硬攔著不叫閨女出嫁,叫閨女做繡活把眼睛熬壞了,這樣的刻薄人家兒,你現在覺著沒啥,以後有了兒女,要如何走動?再叫兒女學了那一家子的刻薄小氣去,子孫萬代受影響。”
江仁道,“各家過各家的日子,要是透脾氣,多來往些無妨,倘脾氣不合,便少來往些。我又不指望著岳家過日子,我單就看中她那個人。”
王氏說一句,江仁辨一句,把王氏頂得胸悶氣短,當天傍晚就躺床上了,燉雞也沒吃。江仁倒是一人吃倆大雞腿兒,吃得香,江大舅看兒子這沒心沒肺的樣子,心下也是來氣,晚飯後叫他西閒屋兒里問,“你就非這閨女不娶了?”
“要是爹娘你們不同意,這自然是娶不成的。只是娶不成她,我只瞧著別人不是那麼個意思。”
江大舅揚了兩回巴掌硬沒打下去,指著兒子的腦門問,“你這叫什麼眼光!好好想想你娘的話,你還沒正經過過日子呢。結下那等親家,以後有你煩的時候。”
江仁道,“爹你也見過阿文哥,胡家不比咱家富貴百倍,阿文哥就相中了三姐姐,他們現在難道過得差了?”
“三姑娘雖沒爹沒娘,可你姑丈家講理,當做親家來往只有高興的。她這娘家不是那講理的人家,咱家都是老實人,我跟你爹就你這一個,以後撕扯起來,我怕你連個幫手都沒有哪。”
江仁特有信心,道,“我還能叫他們欺負了去不成?”
江大舅嘆氣,“你以為結親是簡單的事,你娶了人家的閨女,做了人家的女婿,既做了親,凡事便不是一是一、二是二那樣簡單了。”
“爹,兒子就相中她了。”江仁直接耍起牛脾氣。
江大舅無法,罵兒子道,“孽障孽障。”甩袖子走了。
江大舅回屋也睡不著,王氏正躺炕上哼哼著,見丈夫屋來,一骨碌自炕上爬起來,問,“如何了?改主意沒?”
江大舅嘆,“這哪裡是生的兒子,分明是一頭犟牛!”
一聽這話兒,王氏叭唧又倒了回去,直捂著額頭道,“我盼他娶親盼了這些年,他就相中了這麼個瞎眼的妖精,這日子過的還有什麼意思?”
江大舅道,“你這麼絮叨有個啥用喲?我看那小子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王氏氣,“當初就不該讓他去縣裡,咱家裡有的是好閨女,不去縣裡,這會兒咱孫子都抱倆了。”
江大舅掀被子上了炕,道,“你盡說這沒用的,這小子向來是一根筋。要我說,家裡給他說親就說了二三十家了,也有不錯的,他只是看不上。說不定這閨女的確不錯……”
“什麼不錯!一個半瞎!能好到哪兒去!”王氏忽地一嗓子,險驚著江大舅。江大舅畢竟一家之主,氣地咣咣敲炕沿,“你喊什麼?有話不能好好說!”
王氏伏枕頭上哭,“好好說個啥子喲,兒子都要娶半瞎了,我都不想活了。”
江大舅給這母子倆二重氣,氣得發了狠話,道,“明兒我就打這混帳個半死!這混帳東西!”翻天覆去的這兩句,江大舅罵了半宿。
爹娘已氣的了不得了,江仁卻是在祖父母屋裡跟祖父母說話兒,他還幫著剝花生,一面剝一面吃,江仁道,“祖父,祖母,等孫兒以後賺了更多的銀子,不用你們做活,只管享福就是。”
江太太笑,“做慣了活,不是那享福的命。要是哪天不做點兒啥,倒覺著不得勁兒。”
江仁道,“何家祖母也跟祖母似的,手上總得占著點兒什麼,一天不閒著。”
江太太笑問他,“何家是實在人家,你沈姑姑也好,為人精細,會過日子。聽說,前幾年,何氏族中還出了一位少年舉人,是不是?”
“嗯,是阿洛哥。”江仁同祖父母說起何洛來,“阿洛哥是族長家的孫子,念書刻苦的很,為了求學,往青城山去請教薛帝師,在山上一住三年,身邊兒只一個貼身書僮服侍。要不,也不能年紀輕輕的就考出舉人來?”
江太太道,“是啊,我以前聽你說起來,覺著何氏族中的人家兒都不錯,怎麼你相中的這家就是這等人品呢?”
“人也不能都一樣,要是她與她家裡人一般,我也就不喜歡了。就如同姑丈家隔壁沈大家似的,他家人就刻薄,大丫二丫,連祖母都誇她們能幹的,我看她們人也好,只是運道差些沒遇著好爹娘。”江仁認真的說,“祖母,我啥都不圖。我也還年輕呢,以後總有我的出路,我就覺著她好,就是想娶個順心順意的女孩子。”
江太太嘆口氣,問,“你這事兒,何家知不知道,你沈姑姑知不知道?”
“知道。我回家來也露了些口風,何祖母和沈姑姑只說,她是個好的,只是她家人難纏,叫我回來跟你們商量呢。”
江太太道,“婚姻大事,可得慎重。現在家裡不願意,是不想你以後太辛苦。可是有一樣,倘是親事成了,就是她了,你以後可不興後悔的。”
江仁一聽這話大大的有門,登時大喜,高聲應道,“這是一準兒的!祖母難道還信不過孫兒!”
江太太無奈一笑,說孫子,“今兒累一天了,先去歇了吧。親事是急不來的,咱家就你一個,怎麼著也得容人去相看相看那閨女,就是你娘那邊兒,也得你娘點了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