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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她那暗色下的容顏上,有一雙水樣的眼睛,用了懵懵的睫毛遮著,似乎波瀾不驚,可偶爾燭光一跳,我就看著她眼裡的流光轉瞬。
十年來,我的生命就從她這樣的眸子裡,眼看著過去了。
她終於抬起她的雙眼看我,問:「晚了,還不走嗎?」
聽來居然是在下逐客令了。
我站起來,輕聲問:「身體可好了?」
她隨意點下頭。送我到門口。
車輦在外面,我接過傘,回頭看她,沒有一點情緒地站在我身後,長發垂下來遮住她的雙頰,只露了她的雙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背陰處的蘭花,幽暗的天色。
我丟了那把描著青綠鸞鳥暗紋的傘,伸手用力抱緊她。
我為何要走呢?這裡是我的地方才對。
這樣大的風雨,我怎麼離開。外面就是淋漓交加的寒冷,我是最畏懼寒冷的。夜都已經過了十之三四,我怎麼穿過兩重宮牆獨自回到那清冷的地方去?
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需要害怕的東西了,這樣天色,當然是留人的,不是與另一個人擁裘懷想的。
我情願用最卑微的愛戀臣服在她的腳下。
聽到那些大雨,狂暴一般在耳邊擊打這個天地。但她在我的懷裡,那些喧鬧聲就嘩一聲溶解,消退,直到千里之外。
只因為她在我的手中,我觸碰到她的肌體。於是有些細微的幸福,搖曳地從心臟里蔓延生長,一直由脈絡骨髓糾纏到全身,在我與她皮膚接觸的指尖上,開出迷離的花朵來。
那花是血紅的,琥珀透明,從我的胸口滴落到她的心頭。
我不去理會胸口那些小傷口的血,她那青銅的簪子握在她病後的軟弱手腕中,怎麼能威脅到我。而我今晚如果離開,我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擁有這樣的勇氣。
我的血原本就是為你才流淌在這個軀體裡,你若想要,都給你。
等她刺了十餘下,她狂亂的情緒也漸漸潮湧過去,我才將她的手握住,輕聲在她的耳邊說:「好了,再下去我都不知道怎麼對太醫說了。」
她抓著那隻簪子,抓得太緊,手上青筋畢露。我俯頭去親吻她的那些細瘦血脈。我想她若現在要刺到我的脖子,那也是輕而易舉吧。但我不在乎。
那些血在她的胸口,白色里幾點鮮紅,觸目驚心。我不願讓自己的血玷污了她,輕輕吻去,她的腰纖細,不盈一握,她的身體缺乏熱氣,缺乏血行,如同已經死去。我但願我能暖回她,用我此時的灼熱氣息,沸騰血液,換得一隻狐狸的眉眼清揚。
那隻簪子無聲地墜在我的耳邊,只聽到她壓抑的哭泣。
那哭泣聲遙遠,喘息凌亂,她用了掌心緊貼我的後背,我們肌膚身體觸處即是薔薇色,一片洇潤,一片濃郁,暗色詭異。
沉迷。
薔薇的顏色開在這樣的秋天風雨夜裡,眼前失了具體的事物,只覺得是紅紅白白的艷麗,濃郁到幾乎失色的流光溢彩。
一個人,到底要怎麼樣去實現自己十四歲時遇見的夢境。
用唇吻到了她的背,細細地點數十四歲時在夢裡數過的脊椎突起,用舌尖去記憶她的身體,要把她刻骨銘心,似乎我們沒有未來,只有今夜。到最後淹沒在她白蘭花的香氣中。
沒了知覺,所有都不過是柔若無骨。柔若無骨,在裡面下墜,下墜,下墜。
怎樣與她頸項纏綿,在鮮紅的血與模糊的疼痛中。
她的手指痙攣地抓著身下的錦被,抓出盛開的花朵,千重花瓣,於迷亂聲息中重重綻放。
我此生,恐怕再不能掙脫出這般情慾。
直到所有一切平息。外面驚雷劈下,在剎那間透窗來的光芒中,看到她安靜地伏在我的身邊,我慢慢伸手去撫摸她的臉頰,她的呼吸沉靜,像一隻幼獸蜷縮在窩中熟睡。外面是暴雨,而裡面是溫暖平靜的,我們相依在一起,剛剛的繾綣還在四肢百骸遊走,淡淡的疲倦,在她的身邊,平靜而柔軟。
我輕輕伸手去,將自己的手指穿入她的指縫間,十指交纏。
她睜開眼看我。原來她並沒有睡著。
我又覺得有點羞怯,在剛剛那樣的意亂情迷後,我幾乎不敢正視她。
閉上眼,將頭埋在她的肩膀上,聞著她的白蘭花氣息,自己明明還是那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沒有長大,沒有任何的恐懼,明天顏色鮮亮,睜眼就會到來。
外面的雨一直在傾盆倒下,聲響在耳邊嘈雜疏驟,仿佛沒有盡頭。
我們安安靜靜地躺在枕上聽那些雨聲。她的手就在我的掌心中,她的頭髮與我相纏,糾結不開。
在這樣的迷離中,我貼在她的耳邊廝磨,輕聲問:「給我生個孩子吧?」
她沒有說話。把自己的手,從我的手裡慢慢地抽走。
我想假如我們有了孩子,她就不會想要離開我了。
而且,我真是想要孩子,她為我生的,我們的孩子。
她沒有表示,也沒有關係。
我用一輩子的時間,和她慢慢磨。
她背對著我,我就從後面抱緊她,輕輕撫摩她冰涼的肌膚。
漫天的雨下了整夜,聲音小了,又大了。遠了,又近了。
淅瀝悱惻。
每一場秋雨都讓天氣清冷一分。
第二天就有了秋天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