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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只是問:「你說我今晚要去哪裡?」
「那……就和我去延慶殿吧?」我吞吞吐吐地問。
她習慣性地稍微半偏著臉,眉眼上揚,狐狸一樣迷離的眼睛看著我,說:「那明天你可要叫人把這個池子翻過來幫我找!」我忙點頭,心裡惴惴。
「那走吧。」我樂呵呵地拉起她,幸好她沒有察覺。
「我現在可全依靠你了。」
聽她這樣說,我似乎也有了滿滿的勇氣,再無所畏懼。
和她去流經禁苑的金水河裡洗了手腳上的污泥,然後帶她進內宮城去。
一路上內侍們看著我的衣服目瞪口呆。不理他們。
她倒是漫不在乎。到了延慶殿就與宮女打招呼,坐下拿端午的香糖果子、粽子和白團看,然後抬頭看我:「我晚飯都還沒吃。」
我替她剝粽子。然後用雪帕襯了,托上綿紙給她。
「謝謝。」她接過就吃,吃了一半才抬頭問我:「這裡面什麼餡啊?」
「烤獐子。」我說。
「好奇怪的口味。」她笑。
「母后小時候給我吃過,我當時很喜歡,所以現在她每年都叫尚食局給我做。」
她點頭,一邊站起來到處去看。
我坐在椅子上看她好奇地翻看陳設的百索艾花、銀樣鼓兒花,看暮靄擱在塌上的宮式花巧畫扇,再去刻絲鈿螺桌上拿著梅紅匣子看,問我:「這裡面是什麼?好香啊。」
我回頭看伯方,他忙說:「是把紫蘇、菖蒲、木瓜切細成茸,再以香藥相和盛裹的,用以辟邪。」
她一抬頭看外面掛的桃、柳、葵花、蒲葉、佛道艾,恍然大悟,問:「今天端午嗎?」
「嗯。」她失笑:「白娘子大概也是此時了。」
「什麼白娘子?」我問。
伯方就來問:「皇上和這位姑娘何不去洗個澡再說?」
我們看看彼此濕漉漉的泥裹樣子,想到居然還能講了這麼多話,互相吐吐舌頭。又想到吐舌頭不適合皇帝,可是也已經遲了。
洗澡的時候伯方悄悄問我:「皇上要把這個奇怪的姑娘留在延慶殿嗎?」
「今天先留一下好不好?」我問。
「按例,皇上不如先讓奴才去回稟了入內內侍省,備個拱侍殿中、備灑掃之職或者役使雜品的名號……」
「朕又不要宮女內侍。」我皺眉。
「那皇上只好去向皇太后說了。」
我一下子就哽住了。
「母后不是去秦國夫人府去了嗎?以後再說吧。」我有點沮喪。
母后喜歡在年節時去看看自己以前呆過的地方。
其實母后本來是姓龐的,在襁褓中就失了雙親,當年是個叫龔美的銀匠帶她從四川到了京師。十五歲的時候她入了襄王邸,襄王是端拱年間時父皇的封號。據說母后年輕時是很溫柔的美人,父皇與她感情很深。但是父皇的乳母秦國夫人生性嚴謹,去太宗皇帝面前講母后的微賤,在太宗皇帝的壓力下,父皇不得已,把她送到王宮指使張耆家裡。直到太宗駕崩,父皇即位,她才入內為美人。她認了龔美為兄,改姓劉,在朝里本沒有什麼勢力。直到大中祥符年間生下了我,她才封為修儀,進德妃。
母后生性警悟,自己後來學著知曉書史,朝廷上的事,本末記得比父皇還清楚。天下封奏,她都能預聞,宮闈里的事,也掌得清清楚楚。章穆皇后薨後,父皇其實很想立她為皇后,因為大臣的極力反對,母后在四十五歲才成為了皇后。不過現在她已經是皇太后了,她算是圓滿了。
所以她喜歡到秦國夫人那裡去坐坐,大概這樣,很讓她開心。
我也很愛看秦國夫人在母后講到往事的時候,那副狼狽樣。不過秦國夫人已經很老了,其實適合讓她安靜養老。只是母后的記憶還沒有老。
其實母后也許能答應我和她在一起也不一定。當年母后與父皇也不是安靜過來的,母后應該能知道我的心思吧。
我有點僥倖地想。
伯方卻在旁邊說:「宮裡規矩這麼多,莫名其妙多出個人來,等下皇太后回來,又要說皇上小孩子心性,一追究這姑娘的來歷,恐怕不好交代。」
我心情頓時沉下來。
我以為留她在身邊,我的生活就能改變了。
可是我,其實什麼都無能為力。
那天晚上她給我講了白娘子和一個叫許仙的人的故事。
一條蛇與人的愛情故事。後來,沒有在一起。
我讓守夜的宮女把外間的睡榻給她,我們就隔著一扇七翅漏九蝠的碧紗屏風,講大水淹沒金山的時候,白蛇的孩子呱呱墜地,她在洪水裡將孩子托出水面求法海救去孩子,而此時那個許仙在金山寺里拼命念經來阻擋妖怪----他的妻子。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可是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故事。
她的聲音輕輕細細地,給我講白蛇最後在雷峰塔里的日子。
她講到白蛇固執地以為自己的丈夫還是愛她的,固執地等待上天給她幸福。講白蛇的兒子最後中了狀元,於是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於是一家人又團圓相聚,無論中間有什麼背叛有什麼悲哀。
原來最後是皇帝給了一個狀元,解救了這個悲劇。
可是,天下最沒有力量的,豈非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