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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願意再聽他這樣冷冷的嗓音,不成句的破碎語言。
我渾身寒意,丟下一句:「你好自為之!」就匆匆打開門出去了。
聽到他在後面淡淡地說:「恐怕未必一切盡如你意……」
我在街邊上怔怔地出了好一回神,心裡空空的,也不知道為什麼。
好久,才聽到有人在我耳邊叫我:「小弟弟!」
我轉頭看,果然是她。
她笑吟吟地說:「我去從湛家有事哦,你一個人站在這裡發什麼呆啊?」
我執起她的手,冷冰冰地說:「不用去他家了,我剛剛和他在上面說了……」猶豫了一下,然後才發現自己無法出口,愣了好一會。
她笑問:「你和他說了什麼?」
那一回頭時趙從湛冰雪一樣的容顏突然又浮現在我的眼前。
軒軒如朝霞舉。
我心裡亂極了。我不知道對趙從湛吐露了我的心情會有什麼後果,她若知道了我做的事情,她會如何反應,而我又該怎麼辦?
到最後,我斟酌著說:「你不用去他家了,我想……」
只聽到嘭的一聲巨響,打斷了我的說話。
我們一起轉頭看離我們只有三步之遙的地方。
趙從湛靜靜地躺在那裡,在陽光下鮮亮得刺眼的紅色鮮血從他的身下慢慢地向我們流淌過來。就好象他伸出了血做的一隻手,緩緩地過來撫摸我們的腳。
而他的神情無喜無憂,就好象他是躺在春天艷麗的大片花朵中安睡一樣。
我這才想起,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好自為之。
當年太祖皇帝在燭影斧聲時,最後對太宗皇帝說的話。
我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說的?
芒種(三)
回去時宮裡安靜極了,只剩了滿地花柳,幾樹繡帶。
昨日芒種,今天,已經步入夏季了。
天色已近傍晚,眼看著,一年的春事結束。
獨自站在仙瑞池邊,看水面風回,落花環聚,全都攏到那塊玲瓏石下。
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我年少無知時,曾經想要留住她,結果她被打入大理寺牢內,獨自被囚,而我一個人在宮內根本無能為力。
到現在,我再次想要留住她,可是,為何卻會逼得趙從湛死去?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讓一個人因為我的任性而死去。
我並沒有想要傷害別人。我只不過想要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可是沒想到,會是這樣。
他自殺了,順便殺死了我與她記憶當中整整糾纏十年的耀眼燦爛與感傷,我知道我與她再也不會有美好而乾淨的未來。
他說,怕你未必能如意。
我不知道以後要怎麼去看她。
趙從湛,你說得對,恐怕我不能如意。
他是自小就在我身邊陪讀的人,比一般的皇戚都要接近我,內局予以詔葬,遣中使監護,官給其費,以表皇恩。並准於南熏門出。
第二天輟朝一天,晚上,我去麓州侯府邸祭奠趙從湛。滿街的人都觀看御駕,議論趙從湛的事情。對於剛犯大罪者受車駕臨奠各有看法。
我下車,伯方待我進了靈堂,替我加上素衣。
看見她在旁邊跪著,心裡微微難受。大約趙從湛家裡的人把她當作自己家的人了吧,所以讓她在這裡。
去看了趙從湛的遺容,現在看來,倒沒了昨日那樣的安詳,整個臉的線條略顯僵硬。無語,拍了拍棺木,也不想在她面前流眼淚,怕假惺惺。
回到前堂,接過伯方奉上的香,插在香爐里,心裡也居然什麼都沒有想。
宣了諡號為「文靖」。趙家的人謝了恩,然後我示意他們下去,「讓朕在這裡暫懷一下哀思吧。」
全部人喏喏退出。我低聲叫住她:「艾姑娘,朕想請問你一些事情。」
趙從湛的弟妹都很驚訝,但是也不敢說什麼,留下了她。
她漠然地看著趙從湛的靈位,沒有瞧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怎麼樣,心裡空空的。
「你,是否還要回去?」良久才問了這麼一句。
她點了下頭。
幾乎絕望了,我還是要問:「你會為他留下來,為什麼……不能為我停留?」
她輕輕地看了我一眼,什麼也不說。
我早已知道,那是我的愛,即使全部流入溝渠,我也不能說她什麼。可是現在,因為她這輕輕的一眼,我突然恨極了她。
是,我恨極了她。
好像我就是毫無價值的,甚至不值得她花一個深一點的眼神來打發我,我理所當然地虛耗我的生命與思量,而對她不過是一個小弟弟的傾慕,她註定我這人生,一場空想。
她並沒有理會我,在那裡顧自說:「我真想不到,原來是自作孽,我自作孽……」
突然冷笑了出來,我毛骨悚然地聽她笑了很久,又變成了哀哭。那駭人的可怕聲音在靈堂里隱隱迴響,四面八方都是她的聲音直刺入我的腦中,不知是哭是笑。我害怕極了,終於撲上去扼住了她的喉嚨,大聲叫道:「你停下!」
她被我一撲,身體往後一仰就倒在地上。
我勉強把身體在空中側了一下,但是她的頭雖然沒磕到,肩膀卻撞在了青磚地上。我來不及躲避,也倒在她身上。
她卻似忘記了推開我,盯著我的臉,說:「真是想不到,我以為……我抓住了好機會,能讓你與皇太后相爭,後黨的人失勢,我與從湛就還有未來……沒想到……沒想到你與太后的事情,會第一個把他扯進去……我真是自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