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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她站起來,終於忍不住,問:「你是誰?從哪裡來?」
「我啊?」她在夜色中回頭看我,微笑:「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你不要告訴別人哦,我明天再來。」
我忙點頭。她笑著揮揮手:「拜拜~」
拜拜?我莫名其妙。
她在我面前高高躍起,在空中,消失。
好象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看著她消失的地方,呆了好久,然後從高台上下來,司天監的人都在下面候著。
回頭看看空蕩蕩的樓台,問內侍們:「剛才有人上來嗎?」
一起搖頭。
我在那裡想了好久,終於明白了,她大概就是伯方在故事裡說過的狐狸精,她是來引誘人的。
想告訴伯方我今天被狐狸精調戲了。但是,想到父親,心情變得抑鬱,還是沒有說出來。
即使父親從來沒有抱過我,從來沒有說過三句以上的話。
我畢竟,沒有父親了。
沒有錯,遇見她的時候,正好是我人生最孤獨,最難熬的一段日子,未能長成,卻已經要面對我威嚴的母后和各懷心腹的臣子。
在我最怕冷的時候,她突然來臨。
給了我一個掌心的暖和。
africanlife 2007-05-06 20:11
驚蟄
「二十一日,群臣入臨,見帝於東序閣,群臣拜舞稱萬歲,復哭盡哀,退。群臣上表請聽政,」念到這裡,伯方低聲叮囑我說:「陛下要推辭兩次,等到他們上了三次,然後才可以應允。」
我木然點頭。
「二十三日,陳先帝服玩及珠襦、玉匣、含、襚應入梓宮之物於延慶殿,召輔臣通觀。二十四日,大斂成服。二十五日,有司設御座,垂簾崇政殿之西廡,簾幕皆縞素,群臣敘班殿門外。」
我轉頭看窗外,楊柳剛剛發青。
大約是驚蟄天氣。
春天就要來了。
與幾位宗室見了面,他們神情都沒有什麼異常,只是眼睛紅紅的,好象平白用辣椒水刺激的一樣不自然。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這樣?
我們的眼淚是流出來的,不是哭出來的。
到東序閣的時候,才發現母后坐了大安輦來。大安輦是咸平年間,父親為萬安太后所制,上設行龍六條。
平時皇太后、皇后常出,一般只用副金塗銀裝白藤輿,覆以棕櫚屋,飾以鳳凰。母后在父親剛剛龍馭的時候,坐大安輦來,想必不是沒有深意。
於是我跪下拜見,然後詔皇太后出入所乘,以後都如萬安太后輿,上設六行龍,制飾率再加。
母后在輦中微微點頭。
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呼聲山響。
如果真能萬歲,我還用坐在這裡嗎?
我父親若真的萬歲,我就可以一輩子在司天監里看著星宿,永遠也不用知道人世間的事情了。
木然地聽他們按禮節哀哭,這感覺真奇怪。
父親和我見面的時候,永遠都是那幾句話----
「給父皇請安。」「起來吧。」
「謝父皇。」「今天書念了嗎?」
「念了。」「好好用心。」
「是。」「下去吧。」「是。」
但是以後連這樣的話也不會再有了。
不知不覺我也淚流滿面。
回宮後母后褒獎了我:「皇上剛才的舉止很合禮節。」她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問:「有擬好誰去守陵了麼?」
「還沒有。」我低頭說。
「那不如讓李婉儀為順容,從守皇陵?」她緩緩地問。
李婉儀,我沒有什麼印象,大概也是普通的嬪妃吧。「一切遵母后的意旨。」
母后著意看了下我,見沒有什麼異樣,想了一想,又說:「讓劉美、張懷德訪其親屬入朝吧,她是杭州人,據說在杭州還有個弟弟叫用和,不如讓他補三班奉職。」
「是。一切聽母后安排。」
傍晚的時候,見到了李婉儀。
我依例講了撫恤她的話,她一直低著頭不敢看我,口中只是稱「是」。
最後我說:「你既沒有孩子,長守父皇身邊也算是福分了。」
她終於抬頭看了我一眼,我看見她的眼裡全是眼淚,卻強忍著沒有哭出聲來。只是淚流滿面。
這個人,和我一樣的哭法。
她跪下磕了頭,然後回去了。
頭也沒回。
據說她是有個女兒的,只是和我的哥哥們一樣,都夭折了。
在皇家,能長大的孩子是很少的。
我心裡難受,看看天色黑了,又想起昨夜那個奇怪的女孩。
胡亂吃了點東西,太白已經出來了。
到司天監的路上全是竹子,夜風中瘦影斑駁在我衣袍上搖晃。禁苑的燈全是白色,照在青磚上,一股陰寒從地捲起,直撲人面。
我要去看她嗎?
覺得一身寒意。
我呆了半晌,然後回身向伯方說:「回去吧。」
走了幾步,回頭看一看司天監。
一片寂靜。
不知道她來了沒有?
我感覺到右頰開始溫溫地熱起來。她手心的溫度明明還在我的膚表,那種奇異的溫暖卻象藤蔓一樣蜿蜒地鑽入我的心臟。
她身上的香味,象是白蘭花的味道,青澀而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