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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子時了吧。」我說。
「不是,姐姐是問你,現在是什麼朝代?」她問。
這個人居然不知道現在是誰家天下?
她是哪裡來的?
可是我居然也乖乖地回答她:「現在是大宋乾興元年二月二十日。」
「乾興元年?什麼皇帝啊?」她皺眉。
「大臣們上表,大約要擬為應符稽古神功讓德文明武定章聖元孝皇帝。」我說。「哇靠,你背得出這麼長?」她大笑。
這個人好象不知道什麼叫掩飾似的,要張多大嘴就張多大,要瞪多大眼睛就瞪多大,她難道不知道什麼叫女孩子的矜持?
不知道人活得太為所欲為,會很艱難?
「那,總有個先帝的廟號什麼的吧?」她問。
我低聲說:「……先帝剛剛去世,禮儀部還沒有擬好廟號。」
「這樣啊……」她抓抓頭髮,然後說:「那就隨便啦,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她看看四周,又問:「這是哪裡?」「東京汴梁。」
她恍然大悟:「啊,原來是北宋。」「今宋。」我糾正她。
「宋朝。」她笑著點頭,「那是汴梁城的哪裡……」
她環視四周,然後大吸了口冷氣,問:「皇宮?」
我點頭。
她愣了好久,指著我問:「你……衣服上有龍哦。」
你現在才看見?
她那個的樣子很可笑,所以我就不追究她直指君王的罪了。
我以為她馬上就要跪下來請罪,沒想到她看看周圍,附在我耳邊問:「喂,旁邊有沒有太監?我沒見過,可不可以叫個過來讓我看一次開開眼?姐姐請你吃糖糖哦。」
…………太監?
我看著她神秘兮兮的樣子問:「我不知道什麼叫太監?」
她做了個暈倒的姿勢,然後問:「那宋朝應該叫什麼啊?閹人?」
「你說內侍嗎?」我問。「對啊對啊,應該是吧?」她問。
這女人真奇怪,皇宮裡什麼都不多,就是內侍多,她自己去看就好了,幹什麼要我叫人來給她看?
我搖頭,拒絕。
「小氣鬼!」她哼了一聲,然後跳到軌天儀旁邊,問:「那這個是什麼?」
「軌天儀,是用來觀測星象的。」
「啊?真的?怎麼用的?」她馬上鑽進去看。女孩子怎麼這麼隨便啊?
我猶豫地看看下面,是不是要叫人來把這個奇怪的女人帶走?
她坐在軌天儀里,隔著銅製的圈軌向我看來,問:「小弟弟,怎麼用的?」
我默然看著她,那已經有點殘缺的下弦月的光華,在她的頭髮上,打出幽藍的輪廓。因為圈軌重重疊疊的陰影,她的笑容就象被關在稀疏籠子裡蝴蝶一樣,沒有些微威脅,又伸手可及。
聽到初春的夜風從耳邊擦過的聲音,細細地鑽入沒有邊際的未來。
象水墨畫一樣,濃濃淡淡又孤寂無聲。
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活潑的生命,在這死氣沉沉的宮裡,她看起來這樣怪異。
我的腳不聽使喚地就走到她的身邊。
在軌天儀旁邊半跪下,指著雙規給她看:「這是雙規,刻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南北並立,出地三十五度的地方,是北極出地之度。四面都是七十二度的,屬紫微宮,四面二百二十度,屬黃赤道內外宮,南極七十二度,除老人星外,一般隱在地平線下。游規上面也刻著周天,用釭貫接在雙規巔軸之上,可以左右運轉看眾星遠近,隨天周遍……」
我還沒有說完,她用窺管看天上,問:「那顆很亮的,是什麼星啊?」
「哪裡?」我問。
「這裡。」她把我的肩拉過去,我沒防備,下巴撞在她的脖子上。
「哇,好痛……」她揉揉脖子,然後把我拉到窺管下。
我茫然地看著星星。
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象是白蘭花的味道,青澀而幽暗。
星在天市垣東北,應該是誰都知道的才對。「織女三星。」我告訴她。
「啊……原來是織女星。」她興奮地把窺管轉來轉去,「我看看,牛郎在哪裡?」
她找了半天,問:「這個是不是?」我湊過去看,可是因為角度不對,看不見。她把我拉進去。在窄小的空間裡,我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輕輕噴在我的脖子上。
「喂,是不是啊?」她問。
我抬頭看她,她好象比我大好多,已經有十八九的樣子了吧……而她看我的神情,卻好象我是個還只有三四歲的小孩子一樣。
咬住下唇,看那顆星星,原來不是。
「你看,這顆星的北邊,有羽林軍四十五星在壘壁之南,三三聚散,所以它是北落師門,在羽林軍南,北宿在北方,是顆很亮的星星,現在這樣明大,象徵天下安定;如果微小、有芒角,就會有兵災。」我認真地告訴她,她卻笑道:「迷信,怎麼可能?」
也許她說得對,因為我六七年來從沒有在星星里看見什麼預兆。
「我要回去準備出皇宮的東西了,小弟弟,你不要告訴別人我出現過哦,不可以哦。」她揉揉我的頭髮,想要出去。但是因為我們都困在裡面,我又不敢碰到她的身體,一時居然出不來。
她不耐煩,直接就從我身上爬了出去。她的膝蓋狠狠撞到我的右肋,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