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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見過的活潑生命。
她說,小弟弟,小弟弟。
她又說,我有這麼恨你。
原來她要離開我,是沒有辦法的事,無論如何阻止,我都是沒有辦法的。即使現在她的珠子就埋在仙瑞池的重檐雙亭下,我也依然沒有辦法阻攔她。
眼睜睜看她就這樣遠行回自己的家鄉,從此永遠消失在我的人生里。
四月的夜風夾著春寒,似乎撕得世上的所有消失所蹤。
步天台上除我,再沒別人,只有風聲凌亂。
在我們相遇的地方,我一個人送她離開。
雨水
也不知在步天台上坐了多久,朦朧間聽到腳步聲響,我回頭看去。
是張清遠。
她向我施了一禮,低聲問:「艾姑娘走了嗎?」
我想起那一夜她和我說的話,本想問問她是否知道那黑色的薄片上寫了什麼字,她是故意的,還是不是。
但,也就這樣算了。我也無所謂了。
反正,她已經永遠離開我。
與張清遠一起在步天台上坐了一會,她的身體也未嘗不是溫熱的。
她輕聲對我說:「夜深了,回去吧。」她聲音溫柔,在我耳邊輕暗。
心脈里像被鋼針猛然一刺,並非劇痛,卻正了要害。喉口抽緊,什麼也說不出來。
點頭,便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我終於,還是能找到人喜歡的。我最不缺少的,就是喜歡我的人。
夏四月壬寅,追尊宸妃李氏為皇太后,諡莊懿,改葬永定陵,易李宸妃梓宮時,我自然是不能去看的,讓李用和,母親的弟弟去看,他回來啟奏說,用水銀養著,容貌如生,服飾嚴具,用一品禮,冠服如皇太后。
母后說得對,她對我母親也算不錯。
她所做的一切,讓我找不到任何藉口來發揮。既然沒有辦法拔除,我只能選擇善待太后一脈。
癸丑,召還宋綬、范仲淹。
五月端午,沒有了母后的特別吩咐,內局的人就忘記了做炙獐。我想也是,艾憫說過,那味道是很奇怪,我小時侯曾經喜歡過,也只有母后才會記得了。
去奉慈殿給母后上了柱香,坐在旁邊,想想我幼年時她輕柔的言語,心裡不知該如何,難以想像自己對母后該怎麼去懷念。
不知道將來真正想著我的,到底會是誰?
原本吩咐了伯方,沒什麼大事不要打攪我,他卻還是來了。
我問他有什麼大事,他稟報說:「皇后娘娘請皇上去玉宸殿。」
原來皇后在張清遠那裡找到了刺繡九鳳九翟的衣裙,正讓她跪在地上自己用剪刀鉸碎。
我站在殿外往裡面瞥了一眼,張清遠正跪在地上剪裙子,頭埋得很低,我也不知道她神情如何,只看到她額頭淤痕一片,夾雜灰土。她頭髮凌亂,大概是被人抓著頭髮在地上磕頭弄成這般狼狽。
她低頭抓著那剪刀,因為握得太緊,手指骨節突出,像發了痙攣一樣。
我忙進內去,皇后站起見過我,然後問:「皇上覺得,美人私制後服應怎麼處置好?」
「後宮的事,自然是隨便皇后做主。」我漫不經心地說。
皇后低頭向我行了一禮。
「不過是不是該去內宮查看下,到底是誰幫她制的衣服,到時再一併懲處吧?」我問,皇后也不再逼進,點頭說:「皇上說得是。」
我回頭叫旁邊的宮女把她拉起,拿下剪刀,「現在先不要急,等事情清楚了再說吧。」
張清遠雙唇顫抖,看了我良久,一口氣上不來,突然就暈倒在地上。
她身體自此眼看著就壞下去了。每次吃下什麼東西就劇烈咳嗽,直咳到食物和著血出來,她才能緩過氣來,抬頭卻對我笑道:「好了,我也就這麼罷了。」
我一直不知道她性情是這樣的,驚得說不出話來。
九月,母后靈駕發引,我親自引紼,送她出去,她要到父皇身邊。又到洪福院,服素紗幞頭淡黃衫,引我母親的梓宮出去。
出皇儀殿門時,我淚流滿面,不知道為哪位母親。
想來我身邊的女子也都是這樣結束了。艾憫離開我,也未必不好。
十一月,張清遠去世,紅葶也死了。她身邊的宮人說,她一直不肯喝藥,把那些滾燙的藥汁全都倒在紅葶盆里。她不把紅葶留下來,或許是覺得這樣予我比較好?
我追冊她為皇后,郭青宜在她的靈堂內與我大吵了一架。尚美人出來指責,語言逾分,她怒極,揮手去打她,批在我的頸上。
我讓閻文應詔呂夷簡等過來,他還記得與皇后的恩怨,以漢光武事說:「古已有之。」范諷也說:「後立九年無子。當廢。」
十二月,廢皇后郭氏為淨妃、玉京沖妙仙師,居長寧宮。
景祐元年八月星變,大赦天下,避正殿,居沖和殿。
當時我身體很差,吃不下什麼飯,人也很快瘦了下去。直到九月丁酉,身體才漸漸康復。
從沖和殿出來的那一天,秋日的陽光燦爛得讓人眩暈。那天我第一次見到曹彬的孫女,曹彬是開國第一名將,他孫女在郭青宜被廢後詔聘入宮。
那女子的面容在陽光下明亮得讓我幾乎睜不開眼。
覺得她很像一個人,但是我當時一時想不起來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