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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好貨,正打算關遮陽傘,一個人影突然從雨幕之中穿了出來,慢慢地走近昏暗的燈光之下。
齊渾人一愣。
來人也有些詫異,頓了幾秒才開口,「老闆收攤了?」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齊渾人在心裡吐槽一句,不過他不趕這幾分鐘,便道:「買水果?要什麼?」
這個問題似乎令對方有些為難,躊躇了一下才出聲:「香蕉……」
「有,」齊渾人應了一聲,敞開一個箱子,「你自己來挑。」
「我能只買一根嗎?」
齊渾人:「……」
這種要求他見得多了,附近的小孩經常跑過來就只買一兩個水果的,齊渾人不會拒之不理,只是今晚的雨下得不小,這人冒著雨殺過來就是為了買根香蕉……?
這個世界真令人迷惑。
想歸想,齊渾人還是利索地給對方稱了一根香蕉。
將香蕉遞過去的瞬間,齊渾人又意識到一個問題——對方竟然沒有帶傘。剛才淋了一路,渾身上下都已經濕了,懷裡還護著一個書包,借著燈光不難看出他的臉色已經發青。
沉默了幾秒,齊渾人抽出自己的傘,「我這有多餘的傘,先借你。」
那人都準備走了,猝不及防聽到這麼一句,大感意外,一時間不知道接不接。
「沒事,拿著,」齊渾人將傘塞過去,「我知道你是老歐家的兒子,還在讀高中吧,淋壞了可耽擱不起,你明天記得把傘帶過來就成。」
將人打發走只好,齊渾人看著雨幕陷入了沉思。
實際上他也只有一把傘而已,難不成要扛著遮陽傘回去,這特麼也太大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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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歐南果然如約來換傘,他大概是過意不去,四下環視了一圈,準備買點水果以示感謝,但他口袋之內並不寬裕,選擇的餘地著實有限。
齊渾人好歹也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幾年,歐南這點心思簡直跟透明的一般,他略微想了想,拿出一盒車厘子,「我這些車厘子快壞了,擺下去也不好賣,正好你來了,拿一盒回去。」
歐南當然是推辭不肯收,兩人幾番來回,最後歐南出了十塊錢換了盒車厘子回去,走在路上他都還是懵逼的。
齊渾人隨手把十塊的鈔票扔進零錢盒內,戴上手袋開始切菠蘿。
齊渾人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附近的人都知道個大概,當然知道歐南,尤其是這位還是個名人。
歐南成績很好,據說是前途一片輝煌的那種好,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現在臨近高考,家家戶戶都分外關注這位貧民窟的金鳳凰。
連齊渾人這種早早輟學的水果販子都知道歐南的成績——沒辦法,這裡房前屋後湊在一起,消息傳播速度賊快。
之後歐南偶爾也會過來買點水果,每次都不多,漸漸他就沒了第一次那種侷促感,還能跟齊渾人簡單聊上幾句……不過兩人說白了也就是萍水相逢的過客,並沒有更深一步的聯繫。
後來歐南高考果然發揮得很好,上了很好的大學,忙於學業忙於未來,很少會再路過齊渾人這個不起眼的水果攤。
某年過年前幾天,歐南匆匆出門買年貨,在齊渾人這裡買了不少水果,還樂呵呵地告訴齊渾人,他去年拿了國獎,好大一筆,他還在跟學長一起做兼職,能賺不少,短時間內不用為用錢煩惱……按照他的成績保研沒有問題,一切都順風順水。
說這些話的時候,歐南整個人都是神采飛揚的,破舊的衣衫也擋不住他的朝氣。
齊渾人是真心實意為歐南感到高興,他多塞了些水果,順帶還拿了個平安符扔進去,「新年圖個好兆頭。」
齊渾人這麼說。
實際上平安符是他一步一步去寺廟裡求來的,當初求的時候並沒有刻意想過誰,拿回來之後也一直沒用,這會看到歐南就忍不住給了出去。
這麼美好的樣子真希望能夠長存久留,不受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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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攤旁邊是個修自行車的老頭,齊渾人就每天守著攤子跟老頭瞎聊,聽老頭反覆地吹他過去的輝煌歷史,聽得次數太多,齊渾人都快能將這些不知真假的往事背出來了。
偶爾空閒的時候,齊渾人就繼續想他的出路,想來想去都沒個結果,也就一天天這樣拖了下去。
有天他照常收攤,回到家時,他媽媽一臉高深莫測地給他砸了個消息過來——老歐家那個獨苗苗出車禍了!
車主肇事逃逸,還沒抓住,不過現在路上那麼多攝像頭,抓住也是遲早的事,重點是歐南的傷非常嚴重,雖然救回來了一條命,但雙腿卻是保不住了。
只能截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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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齊渾人跟著母親一塊去醫院看了一次,一照面的時候,齊渾人差點認不出歐南。
人生的種種境況不足以用一個「慘」字概括,可除了這個字,好像也再沒有什麼能單拎出來的。
歐南的父母深受打擊,看起來起碼蒼老了十歲。這些日子,來來往往看望的人不少,兩人應對起來已經極為熟稔,客氣地招呼齊渾人母子坐下,不用多問就將歐南的身體情況、肇事者的情況都說了一遍。
肇事者逮住了,賠償已經到位,可歐南的腿卻是永遠都回不去了。
齊渾人朝著歐南的方向偷偷看了一眼,只見他低著頭半合著眼,似乎並沒有聽見周圍人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