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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成清寧手持腕粗的鼓棒,一擊——
“咚”!震天的聲響如雷聲,向四面八方散開。
馬嘶聲靜止了,哭泣聲消失了,人們的交談聲不見了,連風聲也靜悄悄。
突然間,緩緩移動的馬車內傳出刀劍相撞的鏗鏘聲,似在回應秦王妃的鼓聲,一長兩短。我,等你。
“這聲音怎麼那麼大……”一名站在皇帝身後的內侍捂著耳朵,小聲嘀咕著。
一面大鼓也就敲出這麼一聲,隨即有人將巨鼓抬下城牆,豎立在人群中,旁邊放著一墨硯、一枝筆,朗聲宣布:秦王妃有令,只要親人在這次隨軍中的,都可在鼓面上留字,寫下想對親人說的話。
一時間,大鼓四周一陣躁動,百姓們似找到寄託般往前靠近,識字的搶著留言,不識字的請人代筆,鼓面上沾滿墨字,一面鼓很快就寫完了。
這時候下了城牆的成清寧來到巨鼓前面,眾人自然而然的讓出一條路,恭敬而激動的望著她。
“我也來寫一句吧!我的丈夫與你們的子弟同在。”
一枝巨大的狼毫出現在她手中,筆上沾著硃砂墨,大筆一揮,由上而下,寫出“望君早歸”四個紅色大字。
“望君早歸……”皇甫褚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說出百姓們的心聲,這一刻,秦王妃的聲譽不亞於當年的秦王,她體恤民意,了解民心,將百姓拉近她,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的感同身受,因為她的丈夫也在二十萬大軍之中。
望君早歸,誰不盼著自個兒的親人早日歸來,只要有一絲期盼就不放棄,等著遠行的心中人。
為了怕鼓面上的墨字被雨水衝掉,不久後有人在此建了鼓樓,將巨鼓圍在樓閣內,又有百姓備了香燭來此祈求,保佑在邊關的親人,一縷清香一個心愿,上達天聽。
於是鼓樓成了眾人祭祠的地方,多了香爐和塔碑,一進出城門就能瞧得見,舉凡家裡有人當兵的人家都會到此拜上一拜,成了京中一種習俗。
多年後,塔樓躍升京城一景,只要進京的人士都會來此走一走,看看鼓上已經模糊不清的小字,以及秦王妃當年那一筆驚人的朱紅大字,這一日,她成就了傳奇。
這些後話先撂過不提,此時的成清寧惹得皇甫褚大為不快,她看似無心的舉動把皇家的鋒頭壓過去,又拉攏民心,皇帝的心情像泡在滾水裡,全身都沸騰了。
心有戚戚焉的小太監拭著淚。“哎呀!秦王妃這字寫得真好,那四個字真是深得人心,連奴才看了都感動落淚……”望你早回來……當年他離家時,家裡的小妹妹也說過這句話,她哭著跑出來追他。
“你說什麼?”是好,太好了,好到不知死活!小太監身子一縮,背一彎,“奴才是說秦王妃——”
“夠了,朕聽見了。”他不想再聽見一句秦王妃,底下百姓對她的呼聲還不夠嗎?
“是的,陛下。”小太監敬畏的往後退一步。
“去,傳朕的旨意,就說是朕的恩澤,秦王妃即日起進宮陪伴太后。”放她在宮外胡作非為,太不妥當。
“是的,陛下。”
於是秦王出征日,秦王妃連王府一步也未踏入,便被十幾位容貌秀美的宮女簇擁著入了後宮,與太后同住。
一大清早,又是哈欠連連的開始。
“母后……”
“不行,你要靜下心,不可老是心浮氣躁,心不平則氣不順,氣不順鬱結在心便會得病,你年紀輕輕的,氣色比哀家還糟。”
坐沒坐姿,站沒站相,偏是慵懶一歪又好看得緊,賞心悅目地卻叫人想搖頭嘆氣。
“母后,人家都還沒說出口呢!你怎麼就不讓人家說了,人家心裡好難過喔!人家——”
太后頭痛不已的舉起手,不讓她說下去。“左一句人家、右一句人家,皇家的規矩學哪兒去了?”
像拿到免死金牌似,耍著無賴的成清寧臉皮特厚的嘻笑道:“皇上給兒臣下了詔書,免了兒臣的規矩,聖旨還擺在王府內,母后,要不要兒臣回王府取來給你一閱?”
“免了,哀家還不曉得是秦王特意為你求來的,就知道你沒規矩。”
她這麼多兒媳婦當中,就她最不像樣,王妃沒有王妃的樣子,行個禮也能叫錯人,讓她幫忙抄本經書,她直接睡過去,要她學畫,她畫的是奇奇怪怪的瓶子和罐子,不經允許把御花園的花全給摘了,說要做皂角,還嫌宮裡的薰香太冶艷,不如她制的香精好。
“母后,兒臣真的待不下去了,這宮裡規矩太多,兒臣學得頭暈腦脹,眼睛看出去都是重影,頭重腳輕身子飄飄地,好像魂兒快被勾走了。”成清寧軟泥似的癱在羅漢榻上,閉著眼睛吃起南邊進貢的福字桃。
“小孩子別亂說話,什麼魂兒被勾走了,有哀家在誰敢勾你。”不吉利,呸!呸!呸!
“母后,我都嫁人了,嫁的還是你兒子,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王爺還在京城,說不定明年我們就讓你抱孫了。”她的言談間透著對王爺的想念。
一提到身有殘疾的皇兒,太后神色為之一黯。“都走了好些天了,也不曉得他適不適應?母后這心裡七上八下的,老是不放心,在外餐風露宿,他的身子怎麼受得住?”
成清寧聞言點頭如搗蒜。“是呀!是呀!兒臣想王爺了,自從和王爺成親以來,我們還沒分開過一天,他總是哄著我,說要好好待我,給不了我健全的身子就給我他的心。”
“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哀家……哀家對不住你……”她沒法為她留住她的丈夫,讓她在深宮之中受盡委屈。
“母后,你想王爺嗎?”不過你更想當個養尊處優的太后吧!她苦笑的紅了眼眶,“哪能不想,那是肚裡掉下的一塊肉。”
“兒臣也想王爺,想到睡不著,母后看兒臣的黑眼圈是不是又變大了,要是再不能入睡,兒臣都要到皇陵找老祖宗了。”成清寧指了指自己浮腫的黑眼圈,她熬了幾夜不睡養出來的。
太后微驚,“又在胡說了,真要睡不好就點安寧香,哀家也常常點,寧神鎮心,一夜好眠。”
“鎮不了,皇上的龍氣太盛,兒臣才是被鎮住的那一個,再不讓兒臣找點事做,不用等王爺凱旋歸來,兒臣已經先悶死了。”她當然只是隨便說說啦,皇上想鎮她?還要看他有沒有本事鎮。
“不是讓你抄經……”修身養性。
“更悶。”如果是遊記還好,起碼還看得下去,但是佛經?她又不吃齋念佛地阿彌陀佛想當尼姑去。
“要怎麼你才不悶?”她都在宮裡待了四、五十年了,連“悶”是什麼感覺都忘了。
成清寧兩眼一亮,像只見到食物的小狗似的往太后靠近。“兒臣想做自己拿手的事,兒臣的芳療館……”太后一聽就笑了,庶女的出身改不了庸俗氣。“聽說賺了不少,讓你很是財大氣粗。”
她眼眯直笑,“嗯!嗯!兒臣是財迷,最愛數銀子了。”
“你呀你,一提到銀子就來勁。哀家替你向皇上說說,放你出宮賺銀子去。”野地里的雜糙,開不出一朵牡丹花。
“母后真好,是菩薩化身,兒臣給你磕頭了。”她當真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一點也挑不出毛病。
此時的太后並不曉得秦王妃是代秦王磕的頭,以報生養之恩,此後數年,她再也沒有見過秦王夫婦一面。皇帝原本也沒打算留秦王妃在宮中太久,臣子之妻留宿皇宮是有定例的,超過時日也會被人詬病,因此太后一求情,早就氣消的皇甫褚便允了成清寧出宮回府,打理私產。
只不過他仍派三撥人日夜監控秦王府,府內的任何舉動都需一一回報,他要知道秦王妃在幹什麼。
日復一日,一天又一天,幾乎是千篇一律的作息,枯燥乏味到皇甫褚聽了都直打哈欠,還道秦王妃怎麼反常了?
“又在做精油?”
“是的,皇上,王妃的兄長又送了兩車月季花和石榴花以及絲柏入府,臣一整天就聞到各種混雜的香氣,時濃時淡,到了傍晚王妃蓬頭垢面的衝出來,要成二少爺追加一車橙花,直嚷著橙花油不夠用。”整個王府都是香氣,香得人昏昏欲睡。
“不夠用?”她想用多少呀?
連著數日也做了幾百斤她所謂的精油,就她那幾間鋪子應該能用到明年了吧?她還能開分鋪不成。
“臣略微打探了一下,除了精油還要做香藥和美白霜,王府的人不斷地向外購買材料,聽說已堆滿兩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