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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走……求你了,別走,別扔下我。”
他抽噎著弓著脊背,脆弱的把頭埋在蘿蘿的側頸,幾乎整個人的重量都傾在蘿蘿的身上,蘿蘿卻連踉蹌都沒有,站的筆直,把舒蘭聲的重量穩穩接住。
晚上蘿蘿到底是沒走,舒蘭聲不肯片刻的鬆開她,洗漱到上床,整個人也不吭聲,也不哭,更不再開口求她,只是沉默著像個悲傷的大狗,把自己蜷縮在蘿蘿的身邊。
蘿蘿也沒有說話,她用一縷細細的靈力流轉在舒蘭聲和她之間,感受他悲傷的情緒,和無望的心境,不知道要怎麼回應這份不該發生的沉重的愛。
山上不是沒有妖精和人類相愛,但是她所知道的所有的,沒有一個會有好的結局,人妖極難繁殖,動物都是其次,人和植物妖精完全沒可能。
不以繁殖為目的結合,蘿蘿無法理解,何況她是個連繁殖都不需要伴侶的妖精,她實在不知道恩人為什麼會對她產生這樣的感情。
舒蘭聲閉著眼睛,自身後密密實實的抱著蘿蘿卻根本沒有睡,他不敢睡,他怕睡了,蘿蘿就會消失,他現在沒有任何的辦法能留住蘿蘿……沒有任何的辦法。
第二天,兩人還是維持這種狀態,第三天……
可人不可能一直不睡覺的,舒蘭聲不知道怎麼睡過去的,只知道睡醒的時候,懷中空蕩蕩的,身側的被子早就冷了,他的心也跟著空蕩蕩的。
屋子裡寂靜無聲,外面天色黑的沒有一絲的光亮,舒蘭聲走到床邊,把窗戶打開了,初秋的夜風呼呼的吹進來,涼透他四肢僅存的餘溫。
他沒有試圖去找,他早知道蘿蘿不會因為他留下,幾百年,都只是他一個人的痴心妄想。
舒蘭聲不知道站在窗邊多久,一直到他四肢都麻木,他才躺回床上,蜷縮進被子裡。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舒蘭肅出差回來,把幾乎要燒著的舒蘭聲送到醫院,他已經燒的神智不清了,陷在幾世的記憶中,一會哭一會笑,淚眼模糊的抱著舒蘭肅說心口疼,活活把舒蘭肅眼眶都給弄濕了。
“別哭了,你喜歡那個小姑娘的樣子,哥照那樣子給你找個一模一樣的。”這是舒蘭肅這輩子,除了臨訂婚要和弟弟換對象之外,第二次說出荒唐的話。
舒蘭聲卻哭的更凶了,帶著濃重的鼻音,呢喃道,“你找不到的,她是我的一個夢而已。”一場沉醉了太久的夢。
舒蘭聲到底身體底子好,住了沒兩天的院就回家了,他表現的很正常,甚至去上班了,舒蘭肅總算是慢慢放下心,又開始了腳不沾地的忙碌。
舒永峰修養回到家,和舒蘭聲開啟了相互無視的模式,卻不會再阻攔舒蘭肅帶著舒蘭聲去應酬。
這樣的日子過的很平靜,直到某天晚上,舒蘭聲酒會散場回到家,剛剛洗完澡,就在臥室里見到了陸英。
陸英說明了來意,舒蘭聲的陰陽印記被消掉,倒是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但是陸英臨走的時候,給了舒蘭聲一個泛著紅光的小瓶子。
“我就不逼你了,”陸英說,“但是該舍的,終究是要舍的,她已經回山接受山神儀式了,你就別再執迷不悟了。”
舒蘭聲眼中苦澀一閃而逝,淡淡笑了下,“我不會讓你為難的,但是……我要準備下,最後期限是什麼時候?”
“三天後,你再帶著前塵記憶,就會被作為人間死魂,被地府的引魂使當成逃脫的惡鬼捕殺。”陸英拍了拍舒蘭聲的肩膀,嘆了口氣,“你不問問……”
“不問。”舒蘭聲搖頭,自言自語一樣,“不問。”
不問,不聽,不去想。
只有這樣,只有用其他的事情把他的所有時間都填滿,他才覺得自己不是人間死魂,而是活生生的人。
不能肖想神仙的那種卑賤的凡人。
情到絕處,心若死灰,但是舒蘭聲這天晚上擰開了小瓶子三次,卻仍舊沒喝。
他第二天照樣麻木的去上班,像這世界上所有的凡人一樣,機械的工作。
等到第三天晚上,已經是最後的期限了,舒蘭聲喝了很多的酒,試圖麻木自己,試圖讓自己勇敢一些。
但是擰開小瓶子的時候,想到即將失去所有的回憶,那些他曾經珍而重之的揣在懷裡,連拿出來回味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碎的回憶,都會隨著這一小口的紅色液體分崩離析化為一片空白,他還是如同削肉剔骨一樣的疼。
舒蘭聲靠坐著床頭,西裝領帶已經扯的亂七八糟,他身邊滾著兩個紅色的瓶子,他拿起其中一個,想要再來一口,但是已經一滴都倒不出來了。
他放下瓶子,看了眼今夜窗外繁星和彎月,悽苦的笑了下,抖著手把小瓶子遞到嘴邊,即便他手中的不是毒酒,他卻覺得自己已經撕心裂肺的死了幾個來回。
孟婆湯喝了之後能忘卻一切前塵煩惱,能銷毀所有愛恨恩怨,能抹去所有難捨難分,但是這樣薄情寡義的東西,入口卻是甜的,伴著咸苦的眼淚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舒蘭聲閉上眼,小瓶子從手裡落在地毯上。
永別,他的神。
而他卻不知道他的神,此時此刻,正在萬尺幽冥下。
蘿蘿生來就是天道寵兒,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缺失過靈氣,但是這裡是地獄萬丈的幽冥下,即便是她已經成為了山神,卻在這裡感覺不到一絲一毫溝通天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