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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導讓大家先歇息片刻,一個人氣哼哼地跑了出去。元牧天獨自一人坐在攝影棚一角,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擺設和臨時搭建起的殘缺不全的房舍,心底只感到一陣陣疲憊和寒意。
是不是年華也曾有這樣的感受?獨自一人身在異界,所有的一切都像虛假的幻象,明明每日生活在此,卻總覺得一切都不似真的。踏不到實處,摸不到溫暖。
何況那時的年華還失去了記憶。
元牧天每每想到這件事,總覺得會有一陣陣刻骨的冰冷從心底深處升起。
年華那時將他當作拯救的浮木,全身心地奉獻給他,依賴於他,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啊……
即便在後來將年華找回來之後,他也從未反醒過以前將年華降罪充軍有什麽不對。那只是他所下過的萬千旨意當中微不足道的一條。何況年華的確有罪,他作為統籌全局的帝王,下那樣的聖旨並無不對。
可是作為年華的……情人呢?他也許根本沒有資格請求年華的寬恕,請求年華的原諒,在行過那樣的傷害之後。
在他施加過那樣深重的傷害之後,在他的無情與冷酷相待之後,年華卻依然數次救過他的性命。
元牧天還記得蕭瑟戰場上,年華背對著如血夕陽沖他微笑的美麗,還記得他在萬千將士的眼前主動親吻於自己,像在召示著屬於他的所有權的倔強和霸道。
他已經擁有過年華的寬恕和原諒,可是如今,他又一次辜負了那樣的信任和深愛。
元牧天將手中的礦泉水瓶子握得更緊,冰冷的感覺像從掌心滲入到了血脈,流向心頭。
每思及此,元牧天情願自己從未想通這一番感情,不然他不至於到如今獨自一人默默品嘗這後悔和絕望,絕望於惟恐再也尋不回年華深愛他的那一顆真心……
下午王導將沒有元牧天的幾場戲都拍完了,對元牧天不管不問。元牧天便在一旁安靜地坐著,周圍工作人員偶爾的異樣目光也無法觸動他分毫。
“什麽東西。連最基本的走位都不懂,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怎麽拿到這角色的嗎?”
“前兩天還敢跟大家使臉色。我幹這行這麽多年,還沒見過這麽不知好歹的人,還沒怎麽樣呢尾巴就先翹起來了,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
“那模樣倒是好模樣啦,不然他一個小新人怎麽當上主角的呢……”
元牧天知道他們在說什麽,雖然他沒有年華那樣深厚的功力,卻也比一般人耳聰目明得多。那些人自以為小聲的議論他全部都聽在耳中,無非在用嘲弄曖昧的口吻說著他以無名小卒的身分搶上這部電影主角的“內幕”。
不懷好意的輕賤目光she在背上,如同芒刺一般扎人。可這跟年華曾經承受過的流言扉語比起來,也許根本不算什麽。
晚上收工的時候,王導也不像一開始那樣殷勤帶著元牧天回酒店。他今天是真被元牧天氣壞了,怎麽會有這種不知好歹的人。
他性子惡劣耍大牌,王導認為自己大人大量就不計較了。可是沒想到他不知道是真不會演戲還是專門搗亂來了,這頭一場只有五六句話的戲,他愣是拍了將近一天都沒過去。再好的脾氣,王導也受不了元牧天了。
小紀看著王導跑遠了的車屁股,走到元牧天身邊,嘆了一聲道:“走吧,我帶你回酒店。”
“可以帶我去那天買衣物的店鋪去看一看嗎?”元牧天卻突然道。
小紀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發奇想要去那裡。
“你想買衣服?”小紀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道,“那個店太貴了,你現在也沒什麽錢,要買衣服也不要去那裡吧……”
“不,我只是想去看看。”元牧天堅持道,片刻後又生硬地補上一句:“我請求你。”
小紀被他的態度弄得也很不自在。他一開始也覺得這個家夥脾氣臭耍大牌,相處這些天來,小紀也算是看出來,這個人純粹就是個生活白痴。不只是不會坐公交,不會打出租,出門了要是沒人帶他回去,他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不會演戲就罷了,最頭疼是似乎連基本的社交禮貌都欠缺,頤指氣使的態度像是天生的,並非刻意裝模作樣。
“好,走吧。”小紀看著元牧天面無表情,卻緊盯著他的臉,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去開車。
元牧天坐在車裡,忍著暈車的不適,眼睛看著車窗外光怪陸離的夜景。車子速度飛快,不多時就到了那家店的前面。
元牧天讓小紀停下車來,自己也不下車,只靜靜地坐著,眼睛看向外面。
他敢肯定上一次看到的人是年華。既然他會路過這裡一次,就有可能路過第二次……
“牧天,你是不是在找什麽人?”小紀好奇地道,“上一次你大呼小叫地亂闖馬路,好像就是要追人吧。”
元牧天點了點頭,卻未作聲。
小紀長舒了一口氣,隨手點燃一支煙,吸了兩口道:“還好還好,你還有認識的人,不然我會以為你是什麽老古董穿越過來的……”
元牧天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來回看著過路的行人,一直呆了一個小時。小紀實在等不了了,只說了一句明天還有事,便開車帶著元牧天走了。
他看著元牧天不斷向後轉去的臉,如果不是後視鏡里照出的那張臉仍舊冷酷著面無表情,小紀還真以為他在依戀在不舍呢。
戲還在一天天地拍下去,王導對元牧天卻越來越冷淡。
完全不會演戲就算了,他早先一眼相中的他身上那股子氣質卻也似乎萎靡了許多,雖然仍舊冷冷酷酷的,可是那令人不敢逼視的氣場卻日漸衰弱。如果元牧天再這樣下去,那此人除了一張臉之外簡直就一無是處了。他王導如果想找個美人來演,演藝圈裡多的就是各色俊男帥哥,何必非要這個什麽都不會的元牧天呢?!
王導越來越不滿意元牧天的事實,劇組的人都看在眼裡。小紀有點為元牧天可惜,萬一把他換了下去,小紀真不敢想像這個家夥要靠什麽活下去,賣身麽?
只是元牧天自己倒是完全狀況外,他現在學會了坐公交這樣一項偉大的技能。每天下了工元牧天必定要到特定的那路車站,乘上特定的那路車,去往名牌店的那條馬路。不知道他會在那裡呆多久,小紀感到自己已經很久沒在酒店裡見過他了,只是第二天上工的時候會見到他在攝影棚里呆著。雖然基本上也沒他什麽事,他就只是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別人演戲。
他不會一直都沒回來住過吧?!小紀有點疑慮地向王導提起,王導正在趕拍攝影棚里的戲分,根本沒空搭理他。
“中路站,到了。請您提前坐好下車的準備。上車的乘客請往裡走,下一站是……”
元牧天刷了公交卡,在群眾們帶著驚豔的目光圍觀下下了車,徑直走向老地方。
這條線路他已經銘記在心,絕對不會行差踏錯。
今天下工比較早,天色還亮著。元牧天在路邊的咖啡館裡買了那種口味怪異的飲品,便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經過半個月來的一無所獲,元牧天幾乎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每天到這裡來到底是為了什麽,他自己都已經說不清楚。也許只是生活在這個陌生世界的一點點念想,可以支撐他繼續偽裝下去,不至於徹底暴發。
所以當街角處那抹熟悉得令他心痛的身影慢慢地走過來的時候,元牧天手中一抖,差一點將杯中黑褐色的液體打翻。
第161章 相遇了
元牧天拎起外套飛快地向外跑去,一個眼疾手快的服務員一把抓住他的外套叫道:“這位先生,你還沒有買單呢!”
元牧天看著年華的身影在窗外不疾不慢地走了過去,心急地低咒了一聲,將外套扔給服務員,繼續往外跑。
“唉先生你!”服務員手裡抱著這一看就價值不匪的名牌衣服,愣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元牧天飛快地跑出咖啡館的大門,正看到年華的身影拐到了另一個街角,連忙撒足飛奔過去。
此時已近深秋,他只穿著單薄的襯衫在街道上跑過,卻一絲涼意也覺察不到,只有內心的心急如焚,再加上一絲絲元牧天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膽怯,燒灼著他的五臟六腑。
這並非恐懼或者害怕的怯意,到底在擔心些什麽,元牧天卻完全想不清楚,只有那若有似無卻無法擺脫的憂慮在困擾著他的心,在看到了年華的身影之後甚至越演越烈了。
好像獨行於黑暗之中見到了惟一一絲光明和希望,誠惶誠恐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它,才能讓它不至於脆弱地破滅。
這就是想要緊抓住惟一一根救命稻糙的感覺麽?!元牧天心中苦笑,造化何其弄人,難道必要他親自嘗過年華曾經為他所經歷過的各種悽慘滋味才能了結?!
年華走得並不快,元牧天也沒有魯莽地追到跟前,只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著年華。
在這裡萬一嚇跑他,以後又難找到他了,元牧天想要跟到他的家裡去,讓他躲無可躲。
元牧天此時再無曾經的盲目自信,認定年華絕對離不開他,絕對不會推開他。曾經任由自己摟抱的乖巧少年早已被他親手毀滅了。
夜色漸漸降臨,華燈初上。跟隨著夜色一起來的還有稀稀落落的細小雨絲。
前面的年華耳朵里塞著耳機,隨手從書包里拿出一把傘來撐開,像每一個普通的路人一樣繼續悠閒走路,全然不知身後正跟著一個衣衫單薄默默地忍著凍雨,雙目卻緊鎖著他的男人。
“林林,我回來了!”年華剛一到家門口就大聲叫道,拿出鑰匙剛剛想插進鎖眼裡,卻猛地被一道渾身散發著涼意的高大身影撲倒在牆上。
“什麽人!”年華大叫一聲,手中的鑰匙掉在地上。嘩啦一聲過後,樓道里卻再無任何聲響,仿佛進入了奇詭的異度空間一般。
年華瞪大了雙眼,定定地看著面前這個渾身濕透的男人。
緊鎖的修長劍眉,略微上挑的精亮雙目此時帶著冰冷的水氣,高挺的鼻樑,薄情的雙唇和下巴──雖然他剪著現代人的短髮,穿著現代人的衣裝,可這張臉,根本就是他每一次午夜噩夢醒回之時總在他眼前閃現的那張極度討厭的臉!
“先生,你怎麽了,你喝醉了嗎?你認錯人了吧。你家在哪裡?我幫你叫警察吧。”年華腦袋一片混亂地開口道,轉動著被元牧天定在牆上的手腕,想要脫開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