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頁
年華正有些疑惑地看著這個陌生的攝政王和元牧天兩人一來一往地明爭暗鬥暗流洶湧,此時猛地被點到名字,愣了一下才應道:“我是……”
方君浩看著他,面上的笑意也不似對著元牧天時那般客套疏離。那笑容里還更多了些東西──那是溫和的,包容的,熟悉萬分的──讓年華恍惚之間仿佛觸摸到了一直以來都被他刻意深埋在心底深處、完全不敢觸碰的記憶。
對上那雙陌生卻又恍似熟悉的眼睛,仿佛久違的陽光從遮天閉日的陰雲之中透露出來,洞穿了迷霧籠罩的陌生世界,柔和萬分地照耀在身上。
明明坐在馬上的那個人還是頂著那張從來都不認識的臉,年華卻仿佛在一瞬間被一股刻骨的想念擊垮了所有心防,鼻子和眼睛都酸酸澀澀地,幾欲流淚。
“你……你真的是……林……林……”年華抖著嘴唇,卻無論如何說不出那個名字。仿佛害怕這一刻都是仙女的魔法,一旦他說出那個名字,一切幻境就會破滅一般,又會再次將他一人孤零零地甩回那孤獨陌生的時代。
方君浩看著年華蘊含著狂喜、疑惑和更多的小心翼翼的眼神,濕漉漉地如同迷路的小狗再次看到主人一般,不禁心中一痛。
他點了點頭道:“是我,年華,是我。”周圍還有很多蕭國和萬流國的侍衛臣子,所以下面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他不能說出口,但是年華一定是明白的──他跨越了遠比時空複雜得多的歷程,才終於找到了他。
即便是在現代,他也足足花了六年的時間才將這一旅程勉強實現。那將近兩千個日日夜夜無法跨越,是他一秒一秒走過來的,漫長的焦慮和煎熬之中他從未放棄過尋找年華的念頭,即使所有同僚都認為他的研究像天方夜譚一般不可實現。
今日他終於達到目標,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卻只過了2年多。他占據著這個時空中與他映she的這具身體,28歲的軀殼連同他的靈魂和思想,都遠比幾步之外的初初從少年長成青年的年華要老成得多。這大概也算是造化弄人。
從年華震驚過後轉而看著方君浩露出憂傷又思念的表情之時,元牧天周身的氣場就幾乎已經降到冰點,連那些向來跟在他身邊早已練就一副處變不驚的鎮定本事的侍從們都有些心驚膽戰。
這其中絕對有貓膩,否則年華不會對這個方君浩一下子從毫不認識變成這般模樣!
元牧天暗暗地咬緊牙齒,連拉著韁繩的拳頭也緊緊地握了起來。不管方君浩是使了什麽手段讓年華如此,他都必將是白費功夫。
年華是屬於蕭國的,年華是屬於他一個人的!這莫名其妙突然冒出來的萬流攝政王有什麽資格跟他搶!
“年華!你認錯人了,王爺是萬流國的攝政王,你從未離開過蕭國,又豈會與他相識?!快些到朕這裡來,朕帶你回宮休息。”元牧天出聲道,將年華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
他不是不能讓手下人將年華強制地押到他身邊,但此時他卻不想這樣做。元牧天一生之中從未有過無聊的意氣之爭,他向來只用最快的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在此時此刻,年華腳下的那幾步路程,元牧天卻就是希望能夠讓年華自己邁動雙腳,向他走來。生來就是萬眾矚目的真命天子在腥風血雨的少年時代從未經歷過的種種情愫,卻似乎都在眼前這個青年身上一樁一件地一一兌現了,讓他慢慢地品嘗著那些遲來的情緒滋味。
年華看向元牧天,對上的便是那兩道隱含著莫名希望和熱切的眼神。年華卻看不懂那眼神的意思,眉頭也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年華,過來這裡。”方君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那是全然陌生的聲線,卻是再熟悉不過的語氣,“過來,我帶你回家。”
像在很久遠的以前,曾經的無數次,每當夜太深他卻還不回去的時候,同樣還是少年的林立便會一臉老成地出現在他所混的三教九流之地,用平靜的口氣說道:“年華過來,我帶你回家。”
第138章 獵場風波 下
樹林中一片寂靜,只有微風偶爾吹過枝頭的聲音,深秋蕭瑟稀疏的枯葉被風吹動,如同沙啞的風鈴。
年華站在眾人的包圍之中,被那一道道盯在身上的目光看得有如芒刺在背。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會被置於如此尷尬的位置上。人家說生或者死這是一個問題。別人要面對的就是生死抉擇,為什麽到他這裡就變成了兩個男人的抉擇?!命運實在不公──
年華不由地在心底唉聲嘆氣,腳下向前邁了一步。
“年華!”元牧天的聲音突然又響在耳邊。這一聲呼喚似乎飽含著無數情愫,可惜年華不是那麽感性的人,他聽不懂。
他能聽懂的愛就只是“我愛你”,他能聽懂的挽留就只有“我需要你”,他能接受的許諾就只是“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直到此刻,年華覺得自己面對元牧天時所做的自作多情的猜測已經夠多了,他再像從前那樣擅自理解元牧天的話中話就太不知好歹了。
年華看向元牧天,他正微蹙著眉頭看著自己。
“年華,到朕身邊來。朕知道你受了委屈,朕絕對不會再讓那種事情發生。”元牧天放柔了聲音說道,“跟朕回宮,年華,朕會好好補償你。你想要什麽,朕都給你。你還想學兵法嗎?朕會繼續教你。”
方君浩聞言搖了搖頭,看向年華:“走吧年華,我們回家。”
年華最後看向元牧天一眼,那雙眼中的訣別冷元牧天心中一跳。
年華踉蹌著走近方君浩。儘管他的樣貌是那樣陌生,只要那副皮囊下的靈魂是他青梅竹馬的好哥們就夠了。
“林立……林林,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嗚……”年華只覺得淚腺在一剎那間失控,源源不斷的淚水從眼眶中涌了出來。那是從他恢復記憶起就一直刻意忽略的感覺,隱瞞著別人也隱瞞著自己。那是獨自一人飄零在異世的孤寂和恐懼,如同無根的浮萍,無處是家,無人可依。他有推心置腹的朋友,卻依舊存在跨越不了的鴻溝,那道看不見的鴻溝使他和這個世界永遠格格不入。
元牧天從年華叫出林立的名字時就沈下了臉色,想要下令強搶,卻猛地被年華那哀淒至極的神色刺得胸中一痛。
那是他從未在年華臉上看到過的神情,那麽依賴,那麽思念,那麽悲傷。仿佛自己身邊的這個陌生男人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依戀,是他等了良久最終等到的那個人。
元牧天只覺得年華面上滑下的淚水仿佛化作一把把尖刀,全部she向他的心。那感覺不只是疼痛,還有一些是皇帝這一生從未品嘗過的感受,比疼痛更難以忍受。
元牧天握緊了手心,他只在那一瞬間稍一遲疑,方君浩已經猛地從馬上飛身而起,身影掠到年華身邊。
方君浩一把握住年華伸向他的雙手,看了看那雙手腕上的繩索,便從懷中掏出一把利刃。
年華只覺得一道比寒冰更冷的氣息猛地襲向他,那利刃也不知是何種材料製成,只是在他手上的繩索上輕輕劃了幾下,那繩索便像普通的繩子一般斷了開來。
方君浩不顧在場所有人的注視,抬手將他面上的淚水擦去,低聲笑道:“年華,你真是給我面子,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麽想我。”
年華抬起紅通通的眼睛看他,靠得過近的陌生的臉龐仍舊令他有些排拒,方君浩卻將他緊按在懷裡,帶著他一道飛回了馬背上。
元牧天終究沒有下令。他總有一種感覺,如果此時他再用武力強迫,年華只會被他推得更遠……
此時的年華坐在方君浩身前,被方君浩從後面攬著。元牧天看著方君浩放在年華腰間的手,年華居然也毫無抵抗之意。那隻從容的大手將元牧天刺得心頭火起,還有一股酸澀不可遏制地蔓延開去。
他以前為什麽從未發覺,年華從來都只容許自己一人對他如此親密。甚至連程子涵,年華也從不會這樣依靠著他。
方君浩感覺得到蕭國皇帝那快要冒出火來的眼神,難為他還能忍住沒有發難。方君浩笑了笑,向元牧天一拱手道:“皇上,年華雖不是您的欽犯,如今他卻仍舊身負朝廷官職。本王不會擅自帶走貴國的朝廷命官,還請皇上下令削了年華的官職,本王才好帶他走。”
年華看了看方君浩,那張陌生人的臉龐又讓他急忙收回了視線。林立在他心裡還是一副少年模樣,一下子變成這樣子實在令人難以面對。此時他心裡有無數疑問──林立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他來了多久,又是怎麽變成這副模樣的──年華抓心撓肝地想知道,卻也明白此時不是問話的好時機,何況旁邊還有個元牧天正緊盯著他看,如同有形的視線實在令他難以忍受。年華只能低下頭去扯著衣袖把玩,仿佛那是多麽值得研究的東西一般。
元牧天看著年華坐在方君浩懷中那堪稱“嬌羞”的模樣,只覺得喉嚨中的火都快要忍不下去,只差一個大意就要噴了出來。
他以前篤定年華不可能認識這個勞什子的攝政王。此時看到年華的模樣,元牧天卻完全不那麽想了,事實上這兩個人肯定有關係!年華從來不懂得掩飾自己,他這副模樣就說明了一切。
只是他二人到底是什麽關係?!蕭國皇帝自認為早已將年華的一切情況都了如指掌,他不管是進宮前還是被自己趕離宮中之後,都從未與其他男人交好過。甚至是那個程子涵,年華也從未碰過他。年華的生命中就只有過自己一個男人而已。
如今卻半路殺出一個方君浩,居然是他也無法預料的。元牧天只覺得越想越暴躁,恨不能立刻將這居心叵測的攝政王就地正法,以絕後患。
方君浩說完之後卻未得到回應,只能再出聲提醒道:“皇上,您看──”
元牧天一揮手,轉過頭去不再看他二人,冷冷地道:“年華仍是朕的將軍,朕的貼身侍衛,仍舊要聽從朕的旨意。既然王爺也知道他還是大蕭的朝廷命官,就不要如此擅作主張才好。”
元牧天說完,卻隻字不提年華的去留,只一打馬,帶著手下人往大營去了。
方君浩拍了拍年華的頭,也拉緊了韁繩,讓馬兒帶著二人緩緩跟了上去。
年華看著前方元牧天的高大背影,默默地咬了咬唇,用口型不出聲地說道:“再見了,元牧天……”
他又揉了揉眼睛鼻尖,因為剛才的哭泣有些鼻塞聲重,不解地出聲道:“林林,你不是說我們回家嗎?為什麽還要跟他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