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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保兒二月二過二十歲生辰,他二人都沒什麼大礙,他想著怎麼和高明純說才能讓她接受,他從不質疑兩人情意,卻怕她因此責怪保兒,但他一直沒想出好法子,拖到四月他生辰過去,他鬆一口氣,說不得是道士胡說呢。
後來咳嗽越來越重,還會嘔血時,他知道已經拖不得,想著總能熬到八月,如果是因病而死,就將這秘密帶到棺材裡,可沒想到有了意外,他既遺憾又不甘。
……
趙衡又看到了前世,如若說今生讓他溫暖知足,那前世則是他無法逃脫的冰窖,桎梏其中,永世不得脫身。
他生來有一份灑脫,但既生在帝王家總該將責任承擔,才得以喘息片刻,好在先帝寬厚,允准他選了一位心儀的太子妃,這大概是繁重帝王生活里唯一的慰藉。
但,墜崖後瀕臨死亡時,他卻在疑惑,上天這是在懲戒他所求太多麼?
他被獵戶所救,獵戶不辭辛勞將他帶走,等他醒來天下已是風雲變幻,他變成了先帝,趙郴登基,齊王成了攝政王,還有追兵在附近搜尋,獵戶知他身份特殊,礙於道義不好將他交出去,兩人在山裡躲躲藏藏,直到惠王派親信來東山將他救走。
他一路逃到蜀地,長途奔襲之下,病症愈重,一個月里連起床都做不到,此時天下已經亂成一團。
趙郴狠戾殘暴,從前忠於他的朝臣將領死的死貶的貶,同他一同長大輔佐護衛他多年的禁軍大統領韓城被派去抗擊北狄,一朝戰敗九族皆斬,北狄步步進犯,偌大朝廷竟無人能抵擋其鋒芒。
他聯合惠王先收拾了南邊小國的叛亂,言明正身打算奪回京城,他趙衡是稟過天地祖宗的皇帝,怎可容忍旁人奪走他的位置?
惠王一心向他,鼎力支持,京城趙郴卻說惠王造反,先帝已死,蜀地的趙衡是假的,可從前追隨他的朝臣在不斷趕來追隨,為這些真心,他也必須趕回京城,接回太后和髮妻。
他們也曾從蜀地派人去京城,能救出一人到時攻打京城也會少一分轄制,但不曾想避暑山莊防守嚴密,派去的人無能為力只能潛伏在京,做了線人。
八月二十八皇后生辰,他恍然想起,可山高水長,不能相見,他暗自許諾一定殺回京城將母后和阿純都救出來,短短一年時間裡,他老了許多,憔悴很多,也不知道來日相見,她還能否認出他是誰。
冬天裡,蜀地濕冷,他斷過的肋骨和腿骨都在隱隱作痛,卻沒告訴過任何人,惠王偶然見他疼痛難忍,強行將他送回房:“皇兄,你熬燈油都不是這麼個熬法,你若是有個萬一,咱們打回京城還有什麼意義?”
他沉默著,最終學會穿上厚厚的衣裳,總得愛惜自己才能活著回京。
那時他還不知道,京城會成為他永遠的傷痛。
過年那兩天,他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半夜睡著都會突然驚醒,一陣陣的心慌,是要出什麼事了?
年後,他正和惠王巡查新兵的狀況,留在京城的線人回到蜀地送信,正月二十那天避暑山莊起了大火,皇后葬身火海。
皇后薨逝?趙衡滿心茫然,尚未意識到發生何事,等到晚上一個人坐著時,他才漸漸回過神,他再也見不到那一見鍾情的明媚女子了……
可隨之而來的,黎太后急病薨逝,長公主府著火,虞真長公主亦死於大火之中。
他那顆心已經痛到麻木。
二月里,高竹彥兄弟二人前來蜀地投奔他,著素白衣裳,衣擺上綴著麻布,是在守孝。
高竹彥拜過他,送上一封信,他認得那筆跡,是皇后的飛白書。
“叩上,夫君展信安,妾於臘月二十九平安誕下麟兒,欲托高家將其帶出,請夫君見他多加愛護照料,妾於此遙拜。願吾夫諸事平安,早日凱旋,妾即死亦不會辜負夫君。”
落款是一個純字。
那時他突然明白過來,原來那幾日睡不著,是因為他的兒子出生了……
“孩子呢?”
高竹彥紅著眼搖頭:“那場大火燒起來時,臣尚未來得及聯絡人手將孩子換出來。”
趙衡捏著那封信,終是當著眾人的面淚流滿面,他都未來得及看他一眼……
京城沒了他日夜牽掛的人,他行事再無顧忌,從蜀地一路攻打過去,狼煙不斷血流成河,偶爾殺紅眼的時候,血滴濺到臉上就看不出眼裡的淚了。
攻下京城那一日,眾人歡欣鼓舞,士氣大振,趙郴命人死守著城門不開,他率眾將士走在前頭,搭箭射殺頭領等人時他喉中腥甜,只憑胸中那一口氣,那一日他手上人命無數,提到跨進皇宮大門時,其中景物早已恍如隔世。
趙郴等人求饒,齊王更是嚇破膽,他並未動手,嚇到他們自行了斷。
黎太后已安葬於皇家陵寢,可皇后還無所蹤,他命人追查,終是在避暑山莊後山找到了,親手開棺那一刻,他原以為會看到一具白骨,沒想到入眼卻是完好無損的伊人屍身,還有他不曾謀面的孩子。
他心裡無盡的懊悔和自責,明明當年娶她過門是想和她白頭偕老,讓她做一位無憂無慮的正宮皇后的,現在看來倒是連累她了。
幸好,他們一家還能合葬在一處。
他趙衡,死也能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