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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注滿了,便推動這磨的長木柄開始磨了起來。他有意讓人將磨的柄做得這樣長,就為了用到槓桿原理的好處,磨得也不用那樣費勁。他這樣一邊磨一邊停下來加滿生糊進入那個注入口,過了約四十分鐘,三刻鐘不到,這一些生糊全都變成了粗蕎麥漿。這粗蕎麥漿還未經細化,雖說比生糊要又細緻又流動性強不少,可畢竟還是有一點粗質夾雜在裡面。
他將接得的這大半桶粗蕎麥漿又加了一些他家過濾過的那種水浸泡起來,還給木桶加了蓋子。跟著他便到前頭將前幾天買的一隻木漏斗取了來他後頭廚房裡,到了晚上時要用。這木漏斗的尺寸結構與他家用來濾水的那隻漏斗是一個式樣的,他當時就是照著家裡這隻買的。這一隻到時會用來過蕎麥漿。
可是那些粗蕎麥漿一浸就得浸四個鐘頭,他這時就忽然想起他中午那趟的水還沒運,便推了板車下山去運水。回來後,進了廚房,便開始了濾水的活兒。又聽婆婆在廚房裡一邊摘著她之前切回來的那些菜,一邊抱怨著那些菜不能吃。他就說他濾完了水就下山入城去買菜,婆婆就說好的。
等他買了菜回來,兩人吃了晚飯後,他再去看了他的那些粗蕎麥漿,發現全稠稠地融合到了一起去了。跟著他便用那木漏斗將這桶粗漿濾了一遍,出了細漿。可光是這細漿也還不夠,還得再加水浸四個鐘頭。不過粗漿加水,是會最終融合――漿與水融合,而細漿加水則會出現完全不同的性狀,就是會最終分離――蕎麥澱粉質與水分離,水在四個鐘頭後,會浮在上層,下層則留有極純的粉漿。
等到水與粉漿在四個鐘頭後分離了後,他將上層的水倒了,將蕎麥粉漿留在桶里,有大半隻中型大木桶那樣多的量。他給木桶加了蓋子後,就去洗澡睡覺了。這粉漿還得隔夜才能用,他明早得早起,四時就得起來真正做那個呱呱了。可他又是平時不會在四時起床的人,而這裡的那個什麼計時的漏壺哪裡會帶鬧鐘功能呢,故而他在睡前喝了半碗水,準備到時要用“起夜”將自己憋醒,一醒了來便要狠心叫自己不再睡了。
結果四時半時,他還真給憋醒了。緊忙地起來,小解後洗了手,就吃了一隻隔夜的灰麥包先墊著,跟著便煮起了呱呱。將他新買的一口黑亮的大鐵鍋架在了灶台上,灶里升了火,跟著便提來了他那桶蕎麥粉漿,用一隻長柄大鐵勺往鍋里舀入清的過濾過的水兩大勺,再舀入六勺粉漿,順著一個方向在鍋中攪動。直至鍋中物慢慢凝結變成了黃而不焦的狀態,就可出鍋了,出鍋的東西會經過一個“回性”的過程,等它回性了,就會由黃而不焦的顏色變成了淺藕紫色。
他就這樣,將大半隻木桶的蕎麥粉漿變成了比半隻木桶稍多的呱呱,這桶不小,夠賣兩百多碗了。他以前做呱呱是為了家裡人的健康,將蕎麥換種樣子哄他們吃下去,如今做這呱呱卻只是因蕎麥粒在這魚女城裡不擺在米糧鋪子裡賣,大部分人也不吃、也不懂吃,且在後山採收的還不要錢。不要錢的事他現在自然都是肯的。
他把早上的水打了上來且濾完了後,又在家裡吃了早飯,再將他要做買賣的東西都裝上了板車,跟婆婆說他大早上去入城口那一塊就近做點小買賣,十時左右就回來,再去送貨。婆婆問:“小買賣在入城那一塊做,那兒人又不多,會不會不太好?”他說沒有辦法,只能先這麼著。婆婆就讓他做到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回來吧,她說她還有個獨輪的推車,摞起兩大筐蒸饃還是可以的,到時就她去送一趟,跟著再在市集再買一輛板車就是了,讓他要做買賣就好好做,往城中心去去,別在邊緣蹲著。
他就說那也行,那他先去了,好不好賣的也不得而知。婆婆還讓他不如就去芒姑子巷她原來站的那處做這買賣,還說大啟街那一截還算是挺繁華的。他說他先推過去再看著辦吧。
辭別了婆婆,他推著板車朝魚女城走去。板車上有一隻大木桶,大木桶里放的正是呱呱。在大木桶前是一排深口方形木桶,被箍實在了一起,變成了一長條,實則是八隻獨立的方形小桶,每隻的桶口都是一塊吐司片那般大小,深度則是一隻方便杯麵的碗那個高度,裡面都分裝著不同的調料。
他這些調料倒不全是特出罕有的,有不少是在城裡賣調料的鋪子裡買的,像是鹽、醋、芝麻醬等等,而那個辣椒醬則是問每天收他家灰麥包的那家酒樓廚房裡要的,他在後院處時常能聞見那家後頭火房裡做菜的味道,聞過那個辣味,像是挺正宗的一種辣,比他在調料鋪子裡找到的辣醬要聞著味道嗆辣些,帶著一種油香,某一回他便要問那家買一些他家的辣醬回去。掌柜的見與他家有這種生意往來的交情在,故而就讓他家廚房裡送了一些給他回去吃。
這所有調料中倒是有一樣是別人家不會有的,那就是山葵,是他在山下河邊找的。山葵也就是俗稱的芥末,不過不是一般日料店裡的那種芥末,而是吃懷石料理時的那種新鮮山葵杆子現研磨出來的鮮山葵泥。他磨了這些山葵泥,調入了一些油,調勻了後就成了不嗆且帶特別辣味的芥辣油。
他將這板車一路推著進了城,最後想想還是婆婆的話有道理,於是就將車推去了芒姑子巷,可剛停當下來,又想起自己想賣一份四個子,那若是停在芒姑子巷裡,也不知賣不賣得了這價錢。於是他索性又將車推到大啟街上去了,在一個賣豆腐的攤檔旁停了下來。那家賣豆腐的是一個男人,檔上擺著新鮮豆腐與豆乾,還有新鮮發的黃豆芽。那男人朝范禹看了一眼,范禹也朝他看了一眼,想著不會是不歡迎他將這板車推來他旁邊吧。可再想一想,又自覺自己做的這買賣與他的豆腐攤生意一點衝突也沒有,於是便只管將板車停妥了在這處。
跟著,他先是揭開了盛呱呱的木桶,還沒去揭那些放調料的方桶的嚴實桶蓋子呢,那旁邊賣豆腐的男人就問他:“你這攤上是賣吃的的吧?”他仰頭看了那高壯男人一眼,答:“是啊。”那人說:“剛好給我來點什麼填一下肚子吧,我剛就在想你興許是賣吃的的,省得我離開檔口去別處買吃的了。你這多少錢,怎麼賣的?”范禹答:“我這個四個子一碗,等下我要裝三碗在外面擺著,你看一下一碗是多少。”那人答好的。
於是范禹拿了一隻大木碗裝了大半碗的這個呱呱,再揭了調料桶蓋,用細長柄的小木勺在各個調料桶里各撥了一至三勺不等的調料進碗。那些調料都覆上了呱呱的表面,卻像是很快就被呱呱的本體吸收進去了一樣,於是只是能站老遠就聞見那股子鮮香味、油辣味,卻在細看之下發現呱呱上連浮油也沒有,只有斑駁不均的辣紅色還浮在表層。他將這大木碗一傾,就將碗中物倒入了他一手托著的兩層厚的褐油紙上。
站在他旁邊那男人問他這叫什麼,怎麼這麼香,他說叫呱呱,人家就問他怎麼像田雞的叫聲,他一想,還真是,倒從來沒想過,還只當是“頂呱呱”的意思,真從未想過什麼田雞叫這回事,於是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人家就跟他買了一份。
因他也不會寫這裡的“呱呱”兩個字,故而也沒有在檔上豎塊牌子,寫什麼“呱呱――四個子”之類的字樣。那旁邊的男人像是味道還沒嘗出來就把一整包呱呱就這樣吞咬下去了,連雙筷子都沒用。吃完了後,他才發現都叫他吃了,連味道還沒來得及細嘗就被他吃沒了,於是他又要了一份。范禹便又遞了一份給他,還說頭一天做鄰居,這碗就請他吃了吧。
跟著范禹便扯開嗓子叫賣起來:“呱呱,好吃的呱呱,一碗四個子叻。”現在這時間也不過八時過一點,大啟街沿街兩側的不少鋪子商號還未正經開門下來做生意,多數也只是將排門木板取下來幾條,敞開一個豁口,或者那些並不是用排門的商家,則是只打開了一側的門。
鋪子裡頭的有些掌柜東家們聽到他這叫喚,就興起差人出來買回去嘗嘗鮮的念頭。
☆、第 11 章
跟著,也不知是不是這碗叫呱呱的東西的鮮香油辣味太過吸引人,竟然人接二連三地被引到這檔口前面了。不僅是這一帶鋪子裡的掌柜的或是東家們讓人出來買了回去,還有些在街上做買賣的販夫走卒們也是一樣會來買碗這個試試,這些販夫走卒都是這世界裡的男人,在錢財方面再不濟都要比像范禹這類的囝們鬆動寬裕些的,有些實在高壯的一餐買兩大碗的份量吃下去也才花他們八個子,這錢也並不是十分拿不出手的。
這呱呱畢竟是主食類的,看著就是能管飽的一種食物,且確實也是吃了能管飽很長時間。
這些人吃完了這個,因其本身就是三角麥這一粗糧的精華聚集之後的產物,裡面胚辱、粗細纖維、蛋白質含量本就夠了,用來做早餐又或是上下午的點心、又或是正餐前先吃一點來開開胃的東西,都是一流的,不用再搭配什麼菜或是肉的輔食也就營養齊全了。
且問題是它吃了還讓人有些上癮,吃了過一會兒就有微汗泌出,整個身體的毛孔都通了似的,只因這處魚女城地處這樣一個位置,雖不乾燥,可也雨水並不十分勤,且氣溫也並不低,吃了這樣一碗,細汗一發,像整個人都精神了似的。
故而竟沒到一個鐘頭就叫他把兩百來碗都賣光了,隨身的錢袋裡滿噹噹的都是收來的子。他心算了一下,九百來個子是跑不掉的。
他正欲推著板車回去,繼續做這呱呱,也好明天多推些出來賣,就被旁邊賣豆腐那位叫住了,問道:“你這就走啊!你家一天才做這麼些這個?我本還想著中午也吃你這個做午飯的。”他答:“昨天家裡做得少,賣光了就收檔了。明天會做多些的。”
跟那人道別了後,就往前推去了,這時感到身後有人推著輛板車接近那豆腐攤檔,朝後一看原來是一個女人,看樣子比豆腐攤大哥要小,也不知是那大哥的妹子還是女人。長得很漂亮,范禹就想著,這美貌才叫豆腐西施呢,好好的擺著這姑娘只負責日中運貨給豆腐攤上補給而不叫她來賣豆腐豈不可惜,反倒放著那樣一個粗豪的“壯士”往檔後頭一杵,且又是賣的些稀鬆平常的東西,怪不得賣得這樣慢。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且一路向前推著,一徑走至水果攤大哥那兒,那大哥還叫住了他,問他今兒怎麼這樣早,他說還是中午時來收椰殼,這趟是辦的別的事情。那大哥就說好的。
他本來是想直接回去的,可想想以後倒不如別只賣一種份量的呱呱,因見之前那一個鐘頭里,有不少男人一買買兩碗的份量。倒是也有女人來買的,女人吃一碗也就夠了。還有一個母親買給她小孩的,那小孩吃了半碗的量下去,辣得噝溜溜地,卻還是吃了那半碗下去,還想再吃,就被他母親笑著接了那裝著餘下半份的油紙託過去,不再讓他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