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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進去後,見掌柜的走至那東家後頭站著,且轉過頭來對自己使了個眼色,他便走了過去,也在那男人身後站著。那男人側過身來問他:“幾歲了?”范禹很不習慣這人用一種大人對一個小毛孩說話的口氣對自己說話,不過他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不習慣,那就聽到自己習慣為止,總不能叫這人來習慣他吧。他答:“我快十五了。”那男人點點頭,問:“你檔上賣的那樣東西近來很不錯啊?人人知道。”他答:“還……是的,還不錯吧。”

    那男人接著問:“我近來就想著找你家談這事,我們想將你們的呱呱也包了來。並且……你要知道我們這酒樓的分號不少,你家婆婆每日只做那樣四百多隻供我這裡的一間分號也不行。不如我們這兒多分撥些人手去幫你們做這些東西。”范禹覺得這人這話說得有些可惡,於是避開正面回應他這話,只說:“這東家,你有幾間分號,每日要供應多少?你只說數量吧,我們能供應得上。並且那個呱呱也不是不能放到你們酒樓裡面來賣,只是它本身不適合配什麼菜或肉,最適合就是味道濃烈的調味汁,這樣就夠了。不過非得放在你們酒樓裡面來賣的話,配炒菜羹湯都有些欠妥,不過用細豆或是細肉糜做的香辣的不濃稠的醬汁淋在上面倒是也可以的。我這個生意還是要做的,我在外面只是用調味品,你裡頭用些料貴些的帶肉末子的醬把價抬高,而我則還是在外頭賣我那個親民的價兒。你有得賺,我……我們也有得賺。”他險些說岔了嘴,說成是“我也有得賺”,這樣一來,也不免太過明顯了。

    那男人心想:都到這份上了,你先前還說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得問你家婆婆?

    這男人說道:“好是好,只是你們供得出來那麼多貨嗎?不如先供十間的吧,每間每天要五百隻灰麥包,要三百大碗的量的呱呱。你若到時發現供應不過來,可以找我們去幫忙的。”范禹本想說“不勞費心”的,想著這“土包子”怕是也沒見識過現代工業化大生產的陣仗,可後又一想,何必要說話去激人家。在這個地方,別人說話來激他可以,而他反過去說話激人家或許就並不那麼明智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地位低微的時候,大部分時間在拼的都是情商,而情商中最關鍵的一環就是“忍辱”。怪不得范禹覺得自己如今就連脾氣都比過去好了數倍,原是他現在忍辱忍慣了。

    他只答:“好的,如果忙不過來了,我們就來請你們的人過去幫忙。”這男人心裡卻知眼前這才十五歲的小孩該是一早就心裡有數的,該是到時也沒可能來再求他們的人去幫忙的,這男人忽然只笑了笑,說道:“那你們家以後有什麼新的東西出來,可得第一個想著與我們酒樓里商洽啊。”頓了一頓,又加了一句:“可好?”范禹正想回答,卻忽想起一事,說道:“對了,那個灰麥包的價格就不重定了,呱呱的價錢還未議,就成本來說,每三大碗給你們得定二十六個子。”他現在攤檔上的大碗的呱呱是中碗的量的兩倍不到一些,定價在七個子,給他們本該是三碗二十一個子的,可是得算上專供與送貨的錢與一些其他雜費,故而定在二十六個子。他覺得這個地方與以前的地方是不同的,以前的地方批發價是要比零售價便宜的,可是在這個世界裡則不能這麼算,在這世界裡存銀都要給“銀行”利息了,那他為什麼不能將批發價定得比零售價高?這男人一聽,也是合理的,且符合他原先的預期,就點頭應允了,跟著仍是望著他,因他就之前那個問題還沒有給出什麼答覆。

    范禹知道他在等著一句話,卻只說:“這東家,你名下有這樣多的酒樓,又是這樣有名望的一個人,不知你如果幫我保一個人出來會不會太為難。如果你幫我贖了他出來,以後若是有什麼新鮮東西我確實會第一個想到你們的,不會食言。”

    范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交談著交談著,竟漸漸忘了情,直把他以前那種說一不二的氣勢全端了出來,言語上也不多加注意了,之前還用著“我們”以示什麼都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漸漸地都不顧慮著這一層了,全是用的“我”。

    到了眼下這會兒,就連在那家東家身後頭拱肩縮背站著的那個掌柜的都聽得怔了好幾回,直像是重新認識了一遍這個以前老往他這處送貨的小哥了一般。

    這時,還沒等那個東家說話,旁邊那個有孕的年輕女子就說道:“什麼人我們保不出來?你就說說,現在我就讓人陪著你去。”范禹就說:“是一個舊日相識,我以前在jì院裡做雜工,他也是,可是幾個月前那裡的媽媽就將他送進了一間廂房裡養著,是想叫他日後也做那檔子買賣的。他不肯,有一回遇上我,神情哀戚,只苦於我們都寒微,他還有那個日後賣錢的價值,想必要贖出來根本就沒那麼容易。”

    這小姐一聽,倒沒覺得有什麼可憐不可憐的,jì院裡的事還不都是這樣的,她只是覺得對於她們這樣的人家來說要保個人出來根本就不算是事,於是就想著叫掌柜的跟著他去一趟,這事就能了了。不想,這時她二哥說道:“算了,我跟著去一趟吧。”

    於是這家東家――叫祟侯免的就跟著范禹一道去了范禹以前呆過的那家jì院。祟侯免身後還跟了些身壯力健的家丁僕從,一行人像是“當地黑社會”要去洗劫一樣地朝那家jì院浩浩蕩蕩地去了。

    一說要叫祖辛出來,那家媽媽與大堂管事的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就把人與契據交了,字簽了,就轉契了。只是范禹那一方現在沒法子簽字,他也不好代婆婆簽了這字,故而只是讓jì院那一方將他們要簽下的名字簽了,跟著拿了回去後,婆婆再簽也是一樣的。到時婆婆簽了後,再到魚女城府衙里將契給專管這事的官吏看一看,讓人記錄在檔也就萬事都妥了。

    ☆、第 13 章

    祖辛之前初被這jì院裡的雜役像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一樣地由房裡叫出來時,還當是出了什麼事情,直想著這段時日以來也並未惹上些什麼,直至看到了范禹和一個男人站在一起,說是要贖他出去,他才鬆了一口氣。

    一開始還當是那個男人要贖他,他還有些不大情願,想著難范禹為了救他出去,真是什麼招都使上了,竟還攛掇了一個男人要將他贖出去?難不成是要將他贖到那男人家裡面去,那樣也不知是要去做什麼的。後來聽范禹說是他家婆婆要贖他出去,才放下心來。

    祖辛不認得眼前這男人,是因這男人從沒有上這間jì院來過。不過聽旁邊人說他是大康酒樓的東家,那麼一來他就知道這人身份了,就是那個有很多間分號的大康酒樓的東家,雖不曾見過真人,可也是聽過別人講起過的。且大康酒樓在魚女城內就有三間分號,其中一間還開在這條大啟街上。有幾次由那酒樓門前過,只見酒樓格局相當富麗大氣,朝裡頭隨意瞥一眼,也見一副金碧熒煌的氣派,一般人都不敢進去。且門頭上那塊匾上“大康酒樓”四個字據說是用摻了真的金粉的漆寫上的,看著黃澄澄的,白天晚上看上去都是格外地亮,卻沒人敢偷,因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金,還是仿的金粉,再有一個就是這家的東家得罪不起。

    不僅這東家開罪不得,且祟侯家與才旦金塢的東家家裡都是聯絡有親的,除了祟侯免的三妹妹嫁了給那間金塢東家的兒子,且這兩家的旁支親戚間也是有嫁娶的。人人都知道祟侯免的三妹妹比他本人還更是個不好惹的貨色,才旦金塢與官府間也是往來頻密。這麼一來,偷他家一塊匾,倒要惹得他家發派人手追蹤到天涯海角去,不最終弄死了誓不罷休的架勢,那麼偷匾何用,非但沒能夠折變成現錢以供花銷,反倒惹得一身腥,死無葬身之地。

    范禹之前與這祟侯免向北走來這間jì院的一路上,已感受到路人的一些眼光,再見後來這jì院媽媽的那副嘴臉,就知道祟侯家應該相當厲害。范禹本人來這處地方還沒有太長時間,對這城裡的這些大富戶間的關係表是一點兒也不清楚。他憶起這身體本記得的一些事,好像確是聽人說過那麼一回兩回祟侯家與那個有著多間分號的大康酒樓的。只是這身體的本能記憶在這一塊已是相當模糊了,或許是因為當時他做這jì院小工時接觸到的人也多數是與他的一樣的囝,雖說他們偶爾也喜歡嚼一嚼城中富戶的消息新聞,可是畢竟知道得並不多,故而也說不了多少可以叫當時的他聽了去。

    范禹這時不禁有些暗悔為什麼當初不早些對這祟侯家的事情多加回憶一下,要是一早知道這人這樣有地位,他之前一定不會對他那樣說話的,至少是要再和軟寬緩上幾分的。

    不過,他現在這會兒心裡是十分感激這個祟侯免的,因為他不僅幫自己將祖辛贖了出來,且他和自己走了這樣一程,想來以後自己在這條大啟街上哪怕是每天都橫過來做買賣,也是沒有人敢欺負自己一指頭的。就算與這人並不熟,可是他幫自己在街上做樣子也做到足了,街上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只知道看見了自己與他走在了一起,心裡測度了之後,雖說以後不一定會對自己禮讓上三分,可至少是不敢欺負的。

    他們這些人出了這家jì院,祖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就這樣自由了,昨晚上還在房內慨嘆素淨的日子過一日就少一日了,哪知今天天上就掉下來這樣的好事。

    祟侯免見這事已幫他辦完了,在門口處就問:“哎?你本來不是要回家去的嗎?怎麼往南邊我們那邊推去了?”范禹湊上前去小聲說他本是要去才旦金塢兌小錠去的。祟侯免看他那個小聲說話的樣子,像是生怕自己板車上有錢的事情被路上哪個人聽了去似的,心裡十分想笑,因想他身上今天賣再多的錢也不過就是那幾個,他還這樣一副像是要處處防賊的樣子。不過祟侯免也知道那些錢對於他這樣的小生意人來說是不少的,且掙得不容易,那自然也是不便真地笑出來,以免傷了這小哥的自尊心。

    他提出來:“那我橫豎都已出來了,不如就再陪你走去才旦金塢吧。你不如在裡面辦一個戶頭,把賺來的錢都存在裡面。”范禹卻有點猶豫,說道:“不……不用了。”因為他除了覺得現在自己也不是有很多的錢,把錢存在裡面給人息是一件浪費的事情之外,這裡面還有一層原故,就是他現在的這重身份,他是一個囝,他們囝都是自己東家底下的奴,是沒有辦法在金塢里辦一個戶頭、以自己的名義存錢的。

    祟侯免恍然像是也想到了這一層,不免也有些尷尬,可是竟嘴巴不受控制地又說道:“那你把做麥包與做呱呱的方法都傳到我們火房裡,我就幫你和你這朋友贖終身,成為自由人可好?”明知這小哥根本不會應承這樁事,可還是不受控制地說了這樣一句。這一句擺在這個時候說,都不知是在趁人之危,還是在玩笑調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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