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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本當是新鬼王出,在那之後戰戰兢兢近千年,卻不料他沉沉睡去,始終不曾從棺槨之中甦醒。
他陽壽盡時,是即將成親的。禮堂已布置好,他身著大紅錦袍,手中還握著一截斷了的紅綢。
有小鬼看見了,為討其歡心,便率先搶著與他張羅,為這位新鬼王娶親——
說是娶親,不過是借著這新鬼王的由頭,將犯了貪孽污了大墓的生人硬生生拖進陰世間來,只要不能讓新鬼王睜眼,便當是不滿意,由餓鬼道萬千惡鬼分食,魂魄吞個乾乾淨淨。
人間貪慾永無止境。大墓一日立在那裡,一日便有人妄想著進去,於其中謀得潑天富貴,自此餘生不愁、恣意妄為。只是世間哪兒有那麼多白來的好處,這些滿懷貪慾的人,無一不是落入了惡鬼的嘴。他們中的大多數還背負著人命,甚至連婚堂都無法進,迎親的轎子過奈何橋時,血池中伸出來索命的手便能把生魂拖進去,教他們永生不得見天日。
少數兩個剛剛踏進婚堂的門,一心生怯意悔意,便也被餓鬼道吞噬。
青年尚且是第一個。
也是他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他忽的從棺槨之中睜開眼,冥冥似是有感覺,飄飄入了禮堂,果然見紅綢綁著生人與牌位,生人垂著頭,瞧不清楚面容,正在與那牌位互拜。
「夫妻對拜——」
小鬼拉長了聲音,眼睛卻瞧著生人,已然急切不已。顧黎心頭一動,竟然湧上了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激動,想也不想站在了那生人對面,低頭去看他的臉。
他瞧清楚了,那是一張清秀的臉。因為害怕,上頭印著斑駁的淚痕,已然被嚇哭了。
這一回,那眼淚卻跟燙著了顧黎一樣。他伸手把那兩滴水輕輕擦了,都沒看到餓鬼道眾鬼詫異的神色。
它們還是第一回 見新鬼王,在這之後齊齊拜倒,不敢仰望。那些顧黎都不曾注意,他只看著眼前人,像是瞧著失落的珍寶。
他不知是什麼時候失去的。可如今,他將這珍寶找回來了。
鬼不需要洗漱,不會沾塵。顧黎為防止小生人起疑心,仍舊去了次浴室,從中出來時,大燈已經滅了。只剩盞床頭燈,瑩瑩的。
青年坐在暖黃的燈下,映襯的皮膚像玉一樣,有瑩然的光。他仍舊佩戴著血玉,用一根紅繩串了,就繞在脖子上,說:「顧先生,快來休息。」
顧黎上了床,床上只有一床被子。他躺進去,手腳不可避免地碰到青年的手腳。
即使將周身溫度提的熱了些,顧黎仍然是涼的,不過這涼更接近於普通人體寒的涼,而非鬼怪令人膽顫的涼意。相比之下,青年的氣息熱騰騰,滿帶著青春獨有的蓬勃意味,微微貼著他,像是感覺到什麼,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顧先生的手好涼!」他說,把兩隻手都握住男人的手,「怎麼這麼涼?」
他手不大,兩個加起來也就能完全包住顧黎的一隻手,給男人搓著。顧黎眉頭微微一蹙,心頭著實一動,可想著青年這樣的親近並不是對著當初與他拜堂的自己,又好像冷了下去。
他其實明白人鬼殊途這四個字。青年會害怕他,不敢靠近他,都沒什麼奇怪的。生人都是如此,對死亡和亡魂充滿畏懼,他所見到的無一不是這樣。
只是小生人,到底是與他結了婚約的。即使明白,也讓顧黎不舒服。
顧黎將手抽回來,聲音有些冷,「陸先生是自己一個人?」
青年好像愣了愣,旋即說:「不是。」
臥槽,這是浪過頭了,顧先生醋了!
杜雲停委屈,都是同一個人有什麼好吃醋的!
7777幽幽糾正:【不是同一個人。】
一個是人,一個是鬼。
【……】
男人眉頭鬆開點,杜雲停趕緊順毛摸,接著道:「我已經結婚了。」
同你。
這話很好地平息了下顧黎的脾氣,他神色柔和了些,血玉鍍著層幽幽的光。杜雲停趁著這時候猛烈地吹了一波彩虹屁,「我的愛人對我很好。雖然他平常不怎麼出現……」
基本上就看不見。
「但是每次危急關頭都會保護我。」
幫我趕趕鬼什麼的。
「也會常常和我交流……」
動不動還會攢個大火球!
「會給我送禮物。」
每天都送,基本上早上醒來,他都能在床頭柜上發現新的東西。
這一度讓杜慫慫的心情異常複雜,感覺跟嫖費一樣。最讓他心虛的是,他根本沒有付出對應的勞動就收了費用。
他其實也想好好開個幾回花的。
顧黎緊擰著的眉毛終於徹底鬆開了,淡淡聽著小生人的評述。杜雲停吹過一波,趕忙又表忠心,「我的愛人對我很重要,我想長長久久地和他在一起。」
長長久久。
這四個字徹底討了顧黎的歡心,鬼王嘴角平直的弧度微微一改,又重新斂回去,道:「睡覺。」
杜雲停:「……」
真好哄。
他笑眯眯的,說:「顧先生,晚安。」
鬼王這會兒還在吃自己的醋,沒回應。
片刻後,杜雲停在自己的夢中夢到了。仍舊是那間禮堂,他坐在紅帷帳里,鬼夫君冰涼的手摸著他的臉。他仍舊看不到人,只能看到一團沉沉的黑霧,黑霧中有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