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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真的成功,一定要記得說。」
埃里克就笑了。他說:「一定。」
他們誰也不曾注意到,就在不遠的角落,佇立著一個裹著黑袍的影子。風颯颯地吹拂起它寬大的兜帽,露出其中隱藏著的——那裡頭沒有臉,在兜帽中被藏起來的,只有一個慘白的頭骨。
*
骷髏站在教堂的尖頂上凝望著一切。它盯著埃里克醉醺醺用靴子在地上踱來踱去,這才用手骨在上面一撐,輕而穩地落在地上。它的力量又增強了,即使是從這麼高的地方一躍而下,也沒有半點不適,那一身骨頭不再像起先那樣嘎吱作響,足夠它安靜地潛伏在暮色里。
它從打開的玫瑰花窗中鑽進教堂里。神父仍然在自己的房間中,伸手解開金色頭髮上綁著的緞帶,聽見窗戶吱呀一聲打開的動靜,扭過頭。
「二哥,」他輕聲問,「你去哪兒了?」
骷髏沒有回答,它露著白森森的牙關,在神父身旁坐下。原本束著頭髮的帶子這會兒被它握在手裡,捏在細細的手骨中。
杜雲停也沒指望聽到它的回答。
身為神父的日子實在是枯燥,戒律清規像是時刻鎖著他的枷鎖。特里斯神父每天有近乎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研習經文,向他至高無上的主禱告。杜雲停做不到,但因為知道了這世界的神是真的存在的,也會時不時過去點個卯,刷刷好感度,以免神在哪一天想起他唱小黃歌的事。
那一定會成為災難。
向神明禱告之前,杜雲停特意把骨頭架子打發的遠遠的,以免被神發現。
他一直不知道骷髏究竟是什麼,但無論是什麼,都不會是光明正面的東西——杜雲停是真的怕,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顧先生,一個弄不好就被神給灰飛煙滅了。
所以得藏好。
他把骨架子裹進幔布中,不放心地再次叮囑:「別露頭。」
骷髏黑漆漆的眼窩凝視著他,點點頭,乖乖地把布扯起來牢牢裹在身上。等到小神父走遠了兩步,他才從幔布後探頭探腦,張望了下。
神父又回過頭,兩片唇抿成一條直線。
骷髏瞬間就把布嚴嚴實實蓋了回去。
杜雲停這才滿意,在神像的面前拿著十字架,恭敬道:「萬能的神……」
神從他的語氣之中,聽不到一點真誠。
全是敷衍,小信徒的眼睛裡根本看不見虔誠的光。在看向他時,那目光甚至不如看向那副骨架子來的專注。
杜雲停照舊吹著彩虹屁。
「我的聖父!你是我心裡的力量、是我性命的保障、是我四圍的盾牌、是我堅固的磐石、是我在憂患中的安慰、是我在患難中隨時的幫助。你的話是我腳前的燈、是我路上的光。你的話是我屬靈生命的糧食。你的訓言多麽甜美, 在我口中比蜂蜜甘甜。主是我永遠的福分, 勝過朋友與生命, 在人生的孤單旅程中, 懇求主與我同行,願神掌管我的生命……」
神座上的神半闔著金色的眼。
他曾聽過不計其數的禱告詞。那些從蒼老的、年輕的、幼小的人嘴中吐出的話,往往都是動聽的。他們誇讚他,敬慕他,將他視若父神。
可從小信徒口中說出來的字眼,卻似乎比那些更為動聽。他閉著眼,從那嘴唇當中吐出字眼,好像也染上了青年身上的氣息,並不甜膩,清清淡淡,在細細聞時,卻格外有種勾魂奪魄的魅力。
神的手指抓緊了權杖。他靜靜聆聽著這聲音,甚至捨不得去打斷。
小信徒的聲音忽然打了個絆子。神座上的男人抬起眼,發現一具白慘慘的骷髏不知什麼時候立在了他的信徒的身後。七宗罪大張著黑漆漆的眼洞,注視著面前的神像,牙關上下碰撞著,咔咔作響。
神的心中忽然湧上了一絲不快。他並未說話,只是蹙起了眉頭。
他聽見小信徒的聲線驟然軟下來,與和他說話時完全不同,像是自內而外,透著蠱惑人心的甜意。
「二哥……」
杜雲停拽住骷髏寬大的袍角,將他重新往回領。
「不是說好不出來的麼?」
骷髏凝視著他,隨即慢慢地把自己白兮兮的大腦門垂了下來。
杜雲停拿他沒辦法,只得說:「下不為例。」
他以為骷髏是覺得無趣了,也顧不得再將剩下的禱告進行完,徑直拉著骨架子一根細細的指骨往房間裡走,想給他找點樂趣。
神在神座之上等了許久,都不曾等到他們歸來。
他的手於神座上搭了良久,最終站起了身,從雕像身上緩步邁下,緊跟著兩人的步伐向房中走去。房裡的神父捏著骷髏的手,指關輕柔地覆蓋住它的,正教導著它一個字一個字地在紙上試著寫。
骷髏握不住筆,青年便替它握著,兩人黑色的袍子搭在一起,幾乎要融為一處。
它如今已經學會了淫慾,在這樣近身之時,便將身子靠得更近了些,一點點去觸碰對方的手。小神父的掌心溫熱,手心紋路並不怎麼明顯,由於常年被聖水浸泡洗滌,修長而乾淨,帶著他所熟悉的香氣。
骷髏用壓根兒不存在的鼻子聞了聞,隨後拽起小神父的袍角,幾乎將整顆頭骨都埋在了裡頭。
杜雲停哭笑不得,低聲道:「別鬧……」
然而這一聲也是輕的,沒什麼力度。神一眼便看出,他對這骨頭架子是真的縱容,任由對方頂著羞的泛粉紅的骨架一個勁兒在他懷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