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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雲停還沒能看見過這個世界裡顧先生的生命線。原主對於顧黎,並沒有特別在意,自然也不會把這一段收納在他的故事裡。顧先生在原世界線里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角,只有在杜雲停這兒才是主角。
杜慫慫沉默良久。
【所以,我救不了他?】
7777回答:【一直都救不了。】
承認無能為力是件很艱難的事。杜雲停被壓著雙腿,他甚至不能挪過去,幫顧先生擦一擦汗,負擔一下男人肩膀上的重量。唯一讓他慶幸的,是在昨天夜裡,他終於趕在生命結束之前,坦誠了自己的心意。
他們不知道在這裡頭被困了多久。到後頭,顧黎的手臂一個勁兒地打擺子,即使是這麼多年練出來的身體也要支撐不住。他說:「我不該帶你來。」
若不是自己堅持,杜雲停如今仍然躺在家裡的床上安心睡著。他永遠也不需要承受這一切。
杜雲停不贊同他的說法,「我應該來。」
腳下忽然間又是一陣震顫,耳邊有轟隆隆的響聲,不知道什麼又倒塌了,重重地蓋在他們頭上的這片天花板上。男人驟然悶哼了一聲,好像再也堅持不住了,只勉強用毅力硬扛著。
他咬著牙道:「郁涵,往底下躲躲。」
小知青沒躲,反而看著他,「二哥?你這樣太累了……」
「往底下躲躲!」顧黎說,這一聲幾乎是吼出來的,「肯定會有人來救的——你得活著!」
小知青的聲音裡頭帶了哭音。他說:「二哥,你放手吧。」
男人沒有說話,只有重重的呼吸聲在這片空間裡迴響著。空氣好像比之前還要少,胸腔已經開始憋悶,他們都知道,已經不能堅持太久。
這已經是極限了。
「放手吧,」杜雲停聲線打著顫,「我和二哥在一起,咱們真到了底下,也沒什麼好怕的。」
顧黎閉了閉眼。他背上滿是鮮血,若是杜雲停能看清,也許會驚叫出聲,男人勉強彎著脊背,幾乎能聽到背上骨頭不堪重負而發出的咔咔響聲。
他說:「郁涵……」
杜雲停能嘗到自己嘴裡咸澀的味道。他說:「二哥,我想你過來抱抱我。」
這是他常說的話,卻從來沒有一次代表著今日這樣的含義。
顧黎渾身都在顫抖。
與此同時,杜雲停在心中對系統說:【二十八,最後幫我一把。】
【……我想抱著他。】
他動不了腿,而男人只要一鬆手,上面的重擔便會完全垮塌。空間很小,他們卻並沒有這個時間實現擁抱。
7777頓了頓,電子音有些變了,【那樣的話,你得——】
【嗯,】杜雲停說,【我不要這兩條腿了。】
他說:【二十八,我能賒一把刀麼?】
系統這一次沉默了一會兒。它沒有立刻拒絕,最終回答:【可以。】
杜雲停感激地說:【謝謝。】
他輕聲為顧先生倒計時。
「三——」
刀握在了他手裡,杜雲停摸索著,使勁兒用了力。他沒感覺到一點疼痛,像是小系統用什麼麻痹了他的神經。
「二——」
杜雲停努力伸直胳膊,向著男人的方向吃力地移動了幾步。
「一——」
顧黎鬆了手。
沉重的負擔瞬間垮塌了下來,可兩人都已經感覺不到了。就這一瞬間,杜雲停終於如願以償地靠在了顧先生懷裡。
男人緊緊地抱住他,把他鎖在臂彎中。他們頭貼著頭靠在一處,好像在做一個美夢。
救援人員最終把廢墟刨開後,才找到兩人的屍體。他們在廢墟里發現了血淋淋的一雙腿,沒了腿的青年被男人用力抱著,兩個人神色都很安詳,像是在家裡的床上時露出的睡顏。
他們沒找到什麼親人,最後收到通知千里迢迢來把這對戀人帶回去的是高麗。
高麗已經有身孕了。她嫁給了她大學時的同學,那個同學很疼愛她,跟著她一同奔赴過來,在看見這對屍體時,即使注意到了兩人的性別,也沒有吭聲。
工作人員沒把他們分開收殮。他們試過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最終,高麗為他們訂做了一口棺材,將兩個人一同安放進去。
「你看看,」蓋上蓋子的那一瞬間,她喃喃,「人走了還用個雙人間。」
不知道為什麼,說完這一句,她眼淚突然就下來了。她撫著棺材,好像個七八歲的孩子一樣顫抖著肩膀,啜泣出聲。
她的丈夫攬住她,低聲寬慰:「不要為他們難過。」
「我不為他們難過,」高麗勉強搖搖頭,「我知道,他們一定很開心的。」
能在一片相對自由的土地上一同走向死亡,這是件幸福的事,也一定是郁涵一直在憧憬的事。
她只是想起了當初的那個吻。在明亮的秋日裡頭,在玉米地中的吻。她好像見證了什麼,卻又無法與人說道——就像當年她悄無聲息從地里移開,守在遠處為他們放風,這一回,她也見證了,不被世俗承認的感情,卻一樣是足夠真摯的。
97年,同性戀者不需要再因為他們喜歡同性這件事而去坐牢了。雖然整體大環境仍舊不容樂觀,但這個國家的確在一步步向著開放自由的目標邁進。
高麗看到新聞後,去給兩人的墳前上了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