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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左相頭七時,宮七也去祭奠。他穿了一身白靜默地隱在樹上,瞧見底下的左相之子仍舊在哭——他哭的那麼久,宮七在上頭陪了許久,終究是悄無聲息落下來。趁著眾人都散了,他立在左相之子身後,猶豫半晌,靜靜遞給了他一塊帕子。
左相之子沒接,錯愕地扭頭,瞧見是他,瞳孔放大了些。
隨即,他神色又重新變得悲傷,並沒接那帕子,只是將頭擱在宮七肩膀上,放聲大哭。
那些眼淚浸透了宮七的外衣,他肩上的皮肉都是灼燙一片。
也就是從那時起,宮七知道:他的小主子只有他了。
只有他能依靠了。
他從不敢將那些心思說出口。小主子是高高的雲,他卻是低賤的泥。他怎麼敢把這樣骯髒卑微的念頭從自己低賤的嘴裡頭吐出來?
如今換了杜雲停,對這樣的心思感同身受。
只可惜,宮七這一顆心,所託非人。
他微微嘆了口氣,找了個僻靜地方聚了個火堆,把那隻新的信鴿也處理了,找7777兌了點孜然,一塊兒給悄悄烤了,帶回去給顧先生加餐。
將軍正在中軍大帳中排兵布陣,瞧著他偷摸端個盤子過來,掀開瞧見裡頭東西,不由失笑。
「從哪兒弄來?」
杜雲停說:「個冤大頭送的。」他催促,「快吃,別被人看見。」
將軍眼睫顫了顫,顯然還是第一次如此偷偷摸摸地吃東西,猶豫半晌,終於拿起筷子。兩個人頭靠著頭,在紅燭下鬼鬼祟祟把那一隻鴿子給分吃了,吃完後杜雲停光速毀屍滅跡,飛快地把骨頭都埋進了外頭的地里。
回頭囑咐顧先生,「誰問你,你都說沒看見。」
將軍這麼個光明正直的人物,這會兒被他這個前輩帶著偷嘴吃又開小灶,聽話地點頭。
杜雲停嘴一抹,又在那土上踩了踩。
左相之子放回去的第二隻鴿子又沒了影。他左等右等,那一晚上等到了夜間巡邏也沒瞧見那小內應過來,待到再出門時,他微微落後一步,與杜雲停齊平,趁著沒其他人注意,拐彎抹角問他是否見過鴿子。
他還不知,這會兒鴿子已經成了肚中食了。
小暗衛瞧著比他還茫然:「鴿子?什麼鴿子?」
他眼睛清澄澄的,半點也不像說謊的樣,臉不紅心不跳,瞧著是個實誠人。左相之子瞧著他這副小白花的做派,怎麼看也不像有這個膽量能欺騙自己,不由得狐疑,「丟了?」
小暗衛說:「應當是丟了。」
他真誠建議,「若是要緊,需不需要發動全軍幫您找?」
那自然是不用的,左相之子連連搖頭,壓低聲。
「阿七,有句話——」
一句話沒完,就聽見小暗衛興高采烈地吆喝:「來來來,陳大人說他有真知灼見要講,大家都來聽一聽啊!」
他在這幫子兵裡頭還很有些威信,一呼百應,瞬間有七八個腦袋熱忱地湊了過來。這幫子兵都眼巴巴盯著左相之子看,準備聽這個從朝里來的大官嘴裡頭到底能吐出些什麼了不起的見解。
左相之子:「……」
他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許久之後才勉強笑笑,道:「我不過是囑咐這位一句,無需大家過來。」
旁邊的士兵不幹了,憨厚道:「有啥事兒非要找宮七?找我趙武不也一樣?」
「就是,就是!交代過來的事兒,包管也給你辦的漂漂亮亮的——」
左相之子是個文臣,文縐縐的,干不過這一群兵匪。他在中間夾著,再瞧一眼滿面含笑的宮七,這會兒縱使是傻子,也品出滋味兒來了。
他想盡法子給對方傳消息,這人卻是半點不肯收,私下根本不願與他相處——這哪裡是當年那個承了他的恩,與他說一句話都含羞帶怯的宮七?!
這枚棋子已然脫了掌控,他除了咬碎銀牙暗恨一遭也沒別的辦法,只好另想法子。
誰知到了夜裡,宮七居然自己來找他了,只說:「白日人多眼雜,不好與主子搭話,還請主子原諒。」
話雖然這麼說,實際上根本沒真跪下去。
左相之子白天真的是丟大了人,壓根兒不想原諒他。但他如今還得假裝成一個體恤下屬的好人,只得上前一步把他扶起,道:「無礙,無礙。」
宮七便恭恭敬敬在一旁立著,滿含濡慕地望著他。左相之子處在這樣的目光之下,神色也柔和起來,叫道:「阿七。」
他叫的當真是親熱,杜雲停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勉強聽著。
左相之子低聲道:「阿七……近來可好?」
他那一雙桃花眼含情脈脈,放下身段瞧著人時,倒像是真的蓄了萬般柔情。小暗衛面上紅了紅,猛然低下頭去,不吭聲。
左相之子嘆道:「跟隨在顧黎身邊,難為你了。」
杜雲停心說,不難為的不難為的。
這樣的難為,我寧願多來幾個!
左相之子不曾聽見他的心聲,繼續道:「當日為了大業,將你安排至將軍府,如今已是一年有餘。阿七,你是否願意回來?」
小暗衛抬頭看他,眼中灼灼閃著光,聲音也打著顫。
「我……還能回來?」
「自然能。」左相之子柔聲道,「你是我相府人,怎可能一直待在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