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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並沒走遠,就在村支書的屋子裡。這會兒村支書把一串鑰匙交給他,還叮囑:「別跟你爹娘鬧脾氣,那地兒沒法住人,你住兩晚上就回來。」
男人背對著杜雲停,沒說什麼,伸手把鑰匙接過來。
他一扭頭,又撞見了之前那個臉被曬的紅了一片的小知青。小知青看著麵皮嫩,個子也不能算高,這會兒站在他後頭,仰頭望著他,眼睛很亮,清的像一泓甜的山泉水。
男人提過包,說:「讓讓。」
沒想到小知青居然跟上來兩步,說:「要我幫忙嗎?」
這回,男人多看了他兩眼,眼睛裡頭好像有了點兒笑意。
「你幫我?」
杜雲停說:「是啊。」
門口的村支書說:「郁知青快別鬧了,顧家二小子有的是力氣,能提槍打仗的。」
杜雲停心說,這有什麼,我也能提槍。
雖然提的是顧先生與生俱來的那把槍……
顧黎笑了聲,竟然真把那個軍綠色的大包往他手上一放。沉甸甸的重量一下子傳過來,墜的杜雲停手生疼,膝蓋一彎,差點兒沒撐住。
就一下,男人又從他手裡把包提回去了,輕輕鬆鬆握在手裡。
「連個新兵都不如,」顧黎淡淡說,「嬌氣。」
他打量著小知青,沒有邁開步子。村支書說:「這是咱們村昨天才過來的,叫郁涵。」
又對杜雲停說:「他是村東頭顧家的二小子。」
顧黎這才收回目光,說:「支書,我先過去了。」
他轉身往另一邊走去。
杜雲停不走,留下來和村支書說話,沒說兩句,話題就扯到了顧黎身上,「剛才那個……」
村支書嗨了一聲,解釋:「就是沒把轉業費拿回來,家裡人不樂意了。」
村裡頭人家基本都有四五個孩子,顧家算少的,才三個,全是兒子。上頭一個長子是家裡長孫,不用說也受重視;最小的一個兒子又是好不容易得來的,跟寶貝似的也疼的不行。中間那個,難免爹不疼娘不愛,再加上當初生的時候遭了大罪,生下來又跟個鋸嘴葫蘆似的,話都不怎麼多說,就更不受喜歡。
後頭說是每家都要有人去當志願兵,顧家捨不得老大老三,便把老二報了上去。
顧黎倒也爭氣,在部隊裡頭拿了好幾個榮譽,月月都往家裡寄錢,很有排面。顧家爸媽原本想著他轉業怎麼著也得多拿點錢回來,沒想到一分沒剩,全都給了他那個戰友治病。
這一下子可把倆人氣的肝疼。自己兄弟都還沒娶媳婦兒蓋屋子呢,錢不說攢著備用,怎麼還都給別人了?
因此一回來就鬧得滿村皆知,嚷嚷著要分家。
杜雲停聽的心疼,感覺這是受了大委屈。
村支書也咋舌,「沒見過頭一天回來就鬧成這樣兒的。再鬧下去都沒臉,回頭得說說……」
杜雲停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就沒再停留,和村支書告了別回去幹活。
下午的活和上午基本一樣,跟他們一塊兒乾的都是各家小孩,年紀不大。白建生的妹妹也在裡頭,小名叫桂花,這會兒正跟在高麗後頭叫姐姐,姐姐長姐姐短,喊的親熱的不行。
最後說到衣服上,兩隻眼睛裡都是止不住的羨慕。
「姐這衣服是確良布吧?真好看。」
這種布的布票和平常的不大一樣,桂花還沒穿過,說的時候伸手摸了摸。高麗也沒在意,說:「回頭你也可以讓你媽扯點兒布。」
她掂了掂手裡的筐。
就這會兒的功夫,杜雲停突然瞥見了個熟悉的影子往井那邊兒走,手裡還提著桶。他立馬把筐子放那兒了,後頭的高麗納悶,還喊他:「郁涵!……你上哪兒去?」
杜雲停頭也沒回,說:「太熱了,我去打點兒水喝。」
他小跑著過去,頭髮上下一顛一顛,全然沒有熱的受不了的模樣,看起來倒精力充沛,興奮的不行。
男知青有點兒奇怪,自己嘟囔:「怎麼跟見了骨頭的哈巴狗似的……」
哈巴狗連蹦帶跳衝著男人跑過去了。快到的時候他伸手扒拉了下自己頭髮,確保自己如今模樣能看,步伐也跟著小了點。他到了井邊,沒看男人,反而先把褲腳往上挽了挽。
雖然天氣熱,可郁涵身子弱,這會兒穿的還是長褲。杜雲停低頭一拉,底下蓋著的皮膚白生生的,跟其它被太陽曬的通紅的地方有點兒色差。腳踝很細,骨頭也不怎麼突出,看著很精巧。
顧黎垂著眼裝水,也不知是看見沒看見,沒什麼反應。等一桶水打滿了,男人才說:「來打水?」
杜雲停說:「嗯。」
顧黎喉嚨里發出一聲低低的笑音。
「桶也不拿?」
7777恥的沒法兒看了。忙著看人,空著手就過來,打的哪門子的水?
杜雲停遠比它鎮定,說:「我就是有點渴,想喝口水。」
他試著去軋井,水井在陰涼底下,沒怎麼曬到,把手握在手裡也不怎麼燙。
顧黎把眼抬起來,說:「伸手。」
杜雲停愣了愣。
「——伸手。」
男人又說了遍,從桶里拿起瓢。杜雲停把掌心探出來,兩隻手聚攏在一處,顧黎把自己桶里的水給了他一瓢,讓他先洗乾淨手,然後就著手喝。
杜雲停洗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手上還有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