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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搖頭,又覺得自己想的多,仍然俯下身去幹活。
杜雲停是耐不住寂寞的。手中的書翻看了一小半,也跟著下了地。
他們站的地方離高麗很近,卻因為玉米杆子擋著,不怎麼容易被看見。
高麗聽見男人說:「小心紮腳。」
「嗯?」
「地上杆子,扎的不疼?」
「啊,」杜雲停這會兒痛覺神經終於被連上了,「疼……」
顧黎好像低低笑了一聲,說:「嬌氣。」
又說:「站我鞋上。」
他的鞋也是新鞋,做了並不久,布料都嶄新乾淨,可心甘情願給小知青踩。青年踩著他的腳,還要去勾他脖子,聲音又軟又甜,好像能捏住,拉出長長的絲,「顧二哥!」
「嗯。」
「二哥!」
「嗯。」
青年好像又低聲嘀咕了什麼,高麗聽不清楚了,只聽見了下一句,「想二哥抱抱我……」
她的腦子忽然間一懵,好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忽然間什麼也反應不過來了。
等她察覺到時,她已經靠得更近了點。
「不怕疼了?」男人低聲說,好像是不輕不重拍了下什麼,「嗯?」
「怕,」緊接著是青年的聲音,「可還是想二哥抱——」
風一陣接著一陣,枝葉搖搖晃晃,被吹得簌簌作響。
在秋天的風裡,在晃動的葉子間。沉甸甸的金黃色的果實間隔中,她瞥見了人影。
呼啦啦的浪濤從田地那端翻湧過來,湛藍高遠的天下頭,好像萬物都被鍍上了一層淺淡的光。
青年鬢角的碎發被陽光映射的發亮。他臉上有透過葉子映射進來的、搖晃著的細小光斑,他踩在男人的腳上,被男人以萬般愛惜的姿態捧著臉。
這還是高麗第一次親眼看見人親吻。
雖然主角與她想像中的全然不同,兩邊都是真真正正的男子,可奇異的是,也許是因為天色溫柔,也許是因為畫面太美,也許是因為風擾亂了人心神——她並沒覺得厭惡,也沒覺得噁心。
她想起自己在燈光下讀的詩。那詩句是她當初偷著從書上瞥見的,第一次看覺著美,後頭卻又覺得虛妄。
那是蘇聯的詩,並不適宜再被提起。但不知為何,這會兒詩句好像是撞進來了,闖進了她腦海里。
「要善於珍惜愛情。天長日久,更要加倍地珍惜,愛情不是坐在公園椅子上的嘆息,也不是月光下的散步,一切都是可能的:秋天的泥濘冬天的雪。
愛情像是一支美好的歌,然而歌子是不容易編好的。」
高麗什麼也沒有說。
她沒發出動靜,也沒對任何人提起。只是在離開村子之後,在二十幾年之後,她想起自己的青春歲月,記憶最深的仍舊是這個親吻。
這好像是陰暗的日子裡頭透出的一點光,她是不相干的看客,卻也真實地在那一瞬間心動了。
在一個平常的早晨,村子裡有人發現,白家門前掛著的東西空了。
村幹部過去敲門,沒能把門敲開,裡頭的人搬走了,興許是覺得沒臉再在這兒住下去,連聲招呼也沒打。
村支書在之前便悄悄把他們的資料還了回去,為的也是讓他們走。現在人真的走了,算是件好事,為村子裡少了多少口舌紛爭。
他們走了沒幾天,屋子就被人撬開了門。
村民們占據的理所應當,在他們看來,白家人對不起村里人,現在又搬走了,這地方難道不該分?
自然得分!
裡頭帶不走的大件家具都被拖了出來,家家戶戶好像過年一樣分東西。幾間屋子也都被左鄰右舍占了,誰少了一星半點,就如同少了天大的好處。杜雲停不喜歡白家人,卻也不喜歡這樣,只坐在屋裡,沒有出去。
這就像他們吃絕戶一樣,沒兒子的老人去世了,村里人就會默認將他的東西分掉,老人剛下葬,後腳家當便會被分個乾乾淨淨。
至於女兒,那是不算村里人的,有也沒用。
這是這個年代下運行的獨特規則,沒什麼能管束。這種默認的習俗,甚至比紙上的條文更為有效。
杜雲停更加想走了。
他想和顧先生離開這裡。
幾個月後,杜雲停終於走上了高考考場。與他一同的,還有這十年來的第一批考生。
他們中有許多人年紀大了,什麼知識也記不得了;他們的腦子裡還剩著沒完沒了的講話和格言,手上還留著幹活磨出來的血泡,一握筆就疼。
他們是這十年的縮影。
考試的鈴聲響起,這一批人握住了筆。
這好像是一場莊嚴的結束致辭,同時也宣告著嶄新的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顧先生:不怕了?
慫慫:……怕。
顧先生:怕還勾我?
慫慫:……嗯。
顧先生:???
這是吃透了我會忍著?
顧先生要給慫慫上一課,忍久了再溫柔的人都是會爆發的。
慫慫撒嬌三連:想顧先生,要顧先生抱抱,要顧先生親親!
文中的詩:蘇聯的,不知出處,但是很喜歡。
第41章 小知青(十三)
這一年的題目並不算難, 起碼對於好好複習過的杜雲停而言答得很順利。然而對其他人,卻遠沒有這般容易, 考場上已有不少人忘記了究竟該如何學習,只能懊喪地捶著空空如也的頭,擠破腦袋也只能想出幾句標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