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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那個在田埂上對慌亂無措的他伸出援手的人,從來都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樣。
「你過來。」
郁涵衝著他招手。
白建生走近了點,說:「怎麼了?」
小知青衝著他笑,那笑里多了很多破釜沉舟的意味。
「白建生,」他說,「你就不怕我說出去?」
說出去,兩人都得為了這件事坐牢。白建生動動嘴唇,說:「你沒證據。」
「我有證據,」郁涵收起了笑,定定地望著他,「我有招待所的記錄。」
他們不是什麼兄弟,村裡的人都清楚。
白建生退後了一步,詫異地望著他,眼睛裡滿是痛心。
「郁涵,」他說,「郁涵——你怎麼這樣了?你怎麼跟以前不一樣了?你之前那麼懂事……」
郁涵都沒爹娘了,也沒什麼好害怕的。他這一輩子早爛在了泥里,因此抬起眼,冷冷地和白建生對視著。白建生好像被他眼神嚇怕了,走上前再三勸慰,並保證,自己一定想辦法,把他身上扣著的這頂大帽子揭了。
郁涵沒等著那一天,倒是等來了一場火。有人悄悄拿東西拴住了他睡的那間柴屋的房門,火燒起來時,他聽見外頭有有經驗的老村民說:「火是藍的,裡頭肯定有人!」
有人怎麼辦?有人也救不得了。郁涵的腿早就在之前的時候弄傷了,逃也逃不出去,硬生生被困死在了裡頭。
杜雲停望著現在的桂花。小姑娘年紀不大,可心腸卻和她哥、她爸都一模一樣。他看著小姑娘這會兒的模樣,終於張開了嘴,在桂花驟然升起了希望的注視下吐出一個字,「不。」
——不。
沒有人會再縱容你的錯了。該自己承擔的,你就得自己去解決。
桂花眼睛裡頭那一點光徹底熄滅了,不可置信地又蹬又踹,高聲哭喊嘶聲叫著,又咒罵抓著她的男人。可此刻沒人憐惜她,白建生倒是想說什麼,看著眾人不為所動的神情,到底還是沒張嘴。
村支書說:「到時候我看看,爭取送個遠點的地方把她送過去。」
省得近了看著心煩。
他說這話時,扭頭又瞥了白建生兩眼。
要他說,要是這一家都能搬走,那就更好了。
白家的細糧都被扣下來,再也沒發給他們,全都分給了村里人。縱使這樣,分量仍舊是不夠,村民們望著碗裡頭硬邦邦的餅子,忍不住就又罵了桂花幾句,陰沉著臉硬生生往喉嚨里塞。
高麗先前吃的還不習慣,如今卻已經能面無表情地咽下去了。她扒拉扒拉碗,瞧著身旁杜雲停不怎麼動的樣兒,忍不住說教:「看你嬌氣的。」
杜雲停把餅子撥到一旁。
「要不要?」
高麗說:「要。」
她伸出筷子,把餅子夾過來,又問:「都不吃什麼東西,你待會兒幹活不餓?」
杜雲停還真餓,不過半點也不擔心,因為有顧先生偷偷給他開小灶。
高麗吃完把碗放下,瞧見另一個男知青跑進來。
「知青調查組下鄉了,」他說,「去完隔壁村還得來咱們這兒,就明天!」
高麗與杜雲停對視一眼,都明白是之前那封信起了些作用。調查組一來,高考的消息就攔不住了,酒廠就算是再不想放人也得放。知青們下來幹了這麼久的活,也終於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
這機會是多麼難得!尤其是在這樣的日子裡。
她鬆了一口氣,忍不住悄悄對著杜雲停點頭。杜雲停眨眨眼,沒有吭聲。
下午時,高麗和其他人一道去田裡頭幹活。來的時間長了,她和杜雲停也慢慢開始學著干地里的農活,在沒排練時,也能掙一點工分。
村裡頭給他們每人分了地方,一個人干一片。高麗的那塊地就挨著杜雲停的。其他人進度快,都不往這片田來,只有她與杜雲停因為排練原因沒怎麼幹。她早早地就過來了,等了半天也沒看見人,直到自己幹完小半片,才瞧見遠方有人影湊近。
猛地一看,那人影有些壯實。再走近了些才發現,原來是兩個。
靠前一些走著的人是村裡頭那個當過兵的顧黎,後頭小尾巴一樣跟過來的是郁涵。
高麗知道他們倆關係好,擦了把汗,盯著兩人看。她隱在高高的玉米田裡,不怎麼明顯,瞥見男人伸出手,好像村裡的小孩摸貓一樣,摸了把小知青額前垂著的頭髮。
「回去吧。」
杜雲停不回,「二哥,這是我的活。」
「回去,」顧黎點點他額頭,「該看書了。」
杜雲停還哼哼唧唧,「二哥……」
顧黎拿他沒轍,小知青粘人的不行,「你在樹底下看。」
杜雲停這回同意了。
男人把樹底下一片空地拍了拍,找了處陰涼地方。這會兒天氣還熱,顧黎喊杜雲停過來坐,屁股底下墊著張紙,「褲子別髒了。」
他知道小知青愛乾淨。
杜雲停捧著書,在樹底下一頁一頁地翻看,時不時抬抬眼。顧黎自己拎著幹活的農具,捋起褲腿,想也不想下了田。
——是杜雲停負責的那塊地。
高麗遠遠地看著,不知為何,覺著有些異樣。
這兩個人的關係也太好了。不是普通的好,而是透著股子親近意味,好像連對方的點點滴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