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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這一天晚上,沒有再向樓上去。
得是個結束了。若是哥哥走了,他總得再靠自己。——他不能指望著青年永遠住在他樓上,和他一樣在這種陰冷潮濕的房子裡頭被困一輩子。
青年明顯有些擔心,罕見的一大早便出現在了這一層。商父還沒醒,只有商陸自己對著水龍頭在搓洗衣服,再一扭頭,身後頭已經站了人。
「傷好了嗎?」青年輕聲問,「昨天怎麼沒過來?」
商陸並沒說原因,只道:「好了。……謝謝哥哥。」
「不用這麼客氣。」
杜雲停在他面前,難得有了些手足無措的感覺。在那一晚上,他原本以為,小孩的心防已經完全打開了。如今才知道,原來不僅沒有打開,反而比之前更重。「早飯,我給你帶過來了。」
飯盒被放在旁邊,男孩仍然垂著頭,額發遮住了眼,看不出來究竟是什麼樣的神色。
「多謝哥哥,以後——就不用麻煩了。」
杜雲停一愣。
「嗯?」
外面忽然響起了商父的咳嗽聲,杜雲停也是一驚,沒有再說話。他將飯盒飛快地推到柜子里藏著,裝作來廚房拿些什麼,隨意拎了瓶醬油上樓,迎面正好撞見中年男人往這邊兒走。
兩人對面時,商父目光跟著他轉了轉,又回過頭,盯著青年的背影。
白夏的身材很好,並不過分單薄,只有後面屁股兩塊有肉。跟隨著步子,那兩塊也上下輕微搖晃著,好像很有彈性,在薄薄的褲子裡頭跳躍。
商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來幹嘛的?」
他的兒子仍然站在廚房裡,聲音被水聲蓋著,好像有些模糊不清,「來拿點東西。」
商父的目光仍然盯著看,青年已經上樓了,這會兒他盯著的,只有空蕩蕩的走廊。
「是個舊人類啊?」
商陸搓洗衣服的手頓了頓。狹小的廚房裡,只有這一個水龍頭,無論做飯洗衣都只能在這兒解決,只有這麼大的地方,他的心卻撲騰狂跳起來,好像要從這塊空間裡跳出去了,「不知道。」
「一看就是舊人類。」商父踩著拖鞋,啪嗒啪嗒往回走,「是個好貨色。」
他說年輕的男人女人,統一是貨色。就好像這些都不是人,不過是擺在商品架子上供他挑選的貨。
商陸忽然把頭垂下去,沒有吭聲。
商父有一幫子所謂的兄弟,都是在出了末日之後找不到人生價值的新人類。他們骨子裡頭還流著殺戮暴虐的血,卻又走出了末世,來到了所謂的和平年代,這簡直像是條枷鎖,硬生生把他們鎖住了。
聚集在一起的話題,只剩下了這家的男孩、那家的女孩。
商父坐在中間,眼睛赤紅。
「洗髮店裡頭的那個小娘們兒……」
他高聲說了句葷話,於是一幫子人拍著腿笑。笑到一半,有人將門打開了,下樓去買酒。
再上樓來時,聲音有些亢奮,「剛剛倒看見個好的。是這樓上住的?小年青長得乾乾淨淨,細胳膊細腿的,比那娘們兒還得勁——估計身上連點毛都沒!」
「真的假的?之前怎麼沒見過?」
商父說:「樓上新住進來的。怎麼樣,是個好貨色吧?可惜是個舊人類,要是跟了你,能被弄死在床上。」
對面的男人嘿嘿笑。
「弄死怕什麼,就怕他不要死要活呢,那多不帶勁?」
他頓了頓,又說:「哎,不如上去給他杯酒……?」
這一看便知道打的是什麼主意。其他人笑道:「可算了吧,你別把他嚇哭了。」
「誰說我自己去了?」男人嚷嚷,「那什麼——那兔崽子!」
他手遙遙指了指,將正在牆角坐著的商陸喊過來,「上樓去,知道那小子住哪間不?把人給請下來,就說哥哥們請他喝杯酒。」
他把一杯渾濁的酒塞進商陸手裡,醉醺醺不知往裡頭塞了什麼藥。商陸端著杯子,手微微有些抖。
他如這些人所說出了門,卻並不曾往樓上去,只在拐角靜靜站著。也不知站了多久,幾乎要在黑暗之中變為一尊雕像。
等房間裡幾個男人都開始不耐煩了,他才走回來,手中酒仍然是原樣。
男人眼睛就瞪圓了,問:「怎麼回事?」
商陸將杯子放置在桌上。
「人不在。」
「不再?」男人嚷嚷,「我剛才看著他上的樓!」
「前台的陳叔說,剛才他只是上來拿點東西,」小孩扯起謊來,表情絲毫未變,「這會兒拿了,又下去了。」
男人不滿意,敲著杯子說掃興。商父拍拍他,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兩個人便一併笑起來。
「還是你有辦法,」男人舉起杯子,口齒都有些不清,「來——兄弟敬你!」
他們對看了一眼,眼睛裡都閃著光。商陸的心噗通跳的更快,腳幾乎要黏在地上。
他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好像是硬生生從喉嚨里他擠出來的。
「……什麼辦法?」
「你要知道這麼多幹嘛?」商父瞪了他一眼,鬆開皮帶就要往這邊抽,「兔崽子,誰給你的膽子!還不快給我該上哪兒去上哪兒去!」
商陸沒有動,他站在原地,像是化為了一棵樹。他聽著這些嘈雜的聲音,杯子碰撞、亂七八糟的大笑聲,酒味兒與煙味兒一塊在這空間裡悶著,發酵成令人作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