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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人相信他,老師們誰也不曾看見,只瞧見了他把別家小孩兒往地上推的那一幕。
蘇荷不吭聲,仍舊朝前走。杜雲停緊跟著她,忽然就住了聲。
他想起當時來家中砸東西的那些人,他肩膀輕輕一抖。
「……我是不是做錯了?」他拽著蘇荷的衣襟,慢慢問,「我不該推他……」
那孩子的爸爸看起來很強壯,力氣很大。要是鬧到家裡,他打不過,他媽更打不過。就跟之前一樣,他們只有眼睜睜看著的份,只能躲在牆角里。
蘇荷的腳步終於停了,她攏了攏披肩,沉默地看了會兒手裡牽著的兒子。
她帶著淡淡香氣的手摸過兒子的臉,與他說:「你錯不在推他。」
「你只是錯在,沒有爸爸。」
「……」
杜雲停小聲說:「這是我的錯嗎?」
蘇荷的嘴角好像帶著笑,轉瞬即逝,「不是。」
「可要是鬧大,會成為我們受的罪——雲停想不想受罪?」
那一次後,杜雲停再也沒還過手。他面對那些仍然拿他作弄取笑的小孩,再也不吭聲,能躲則躲。他也再沒找任何老師求救過,自那之後,他在學校里沒有了一個安靜的角落。
杜雲停如今回憶起來,他甚至是有些害怕學校的。他永遠是那些人嘴裡的壞學生,是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是表面可憐實際上肯定有可恨之處的人。這情況直到他進入杜家也沒什麼改變,一半是因為情況變本加厲,另一半,則是因為杜雲停有意為之。
自己並不是真的杜家人,這一點,杜雲停比誰都清楚。
他又怎麼能去好好學呢?——學成了想幹什麼,想鳩占鵲巢?
還不如一個紈絝子弟能讓他的繼父安心。
杜雲停很精準地把握著其中的度。他雖然做著紈絝,但不酗酒、不抽菸,更不摻和進違法亂紀的事。他只是帶著一幫子狐朋狗友到處在這城市裡撞,往來於各種高級會所,實際上不過是一群朋友自己玩。
這隻要錢就能搞定,不會給他媽找出更多的事。他逐漸成長為別人眼裡頭任性妄為的杜二少,靠著這點分寸感,在杜家待的也算是其樂融融。
但人總是會懷念另一條道路。
杜雲停只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若是沒有那些作弄他取樂的人,若是他認真地學、好好地學……
他是不會會比成為一個紈絝更有價值?
他想了想,又覺得荒唐。他是什麼樣的人,怎麼可能能安下心學習。——這本來就是做夢。一個不學無術的人,扭過頭來說:「我其實很聰明,要不是我當時……」
這種話不可信,杜雲停只當這是做夢。
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夢其實也是能成真的。
他居然真能在這上頭產生價值。
杜雲停站在領獎台上,舉著手中鮮紅的頒獎證書。上頭的章圓圓的,印著他學校的名字,杜雲停把它抓的更緊了些,朝著台下的顧先生晃了晃。
看見了嗎,顧先生?
顧黎的眼睛裡含著溫柔的笑,直直地望著他。杜慫慫瞧見對方的嘴唇動了動,那幾個字讀出來,應當是「我為你驕傲」。
大學畢業後,顧黎並沒進入自家公司。
他在學校時便嘗試著自己創業,已經有了年輕的團隊,也上手了幾個不錯的項目。工作室仍然在這座城市,顧黎靠著攢下來的錢租下了一棟大廈的兩層,當做自己的辦公室。
杜雲停則選擇了考研。
倒並非是因為他想,而是這幾年一直被顧黎鞭策著學習,多少已經養成了習慣,並且有個試就非常想去考一考。按照7777所說,他這是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把考試當成了和顧先生玩點花樣的藉口。
但不管怎麼樣,顧黎的補習都是一如既往的給力。杜雲停筆試面試都過的相當順,仍舊留在他的大學,朝著永無止境的學習之路邁進。
顧黎每天都來接他放學。
課程表在車裡貼的有一份,司機在前面開車時,後面的兩個人便各忙各的事。顧黎通常在車上看著文件,杜雲停也經常拿著筆記本,兩手在鍵盤上匆匆忙忙打字。想起來時,兩個人便湊在一處,嘴唇彼此貼一貼,交換一個短暫的吻。
要是時間還充裕,司機就有可能會被打發的遠遠的去買煙,只剩下兩個人在車裡好好研究農學的現代化道路。
研究的結果,往往是兩個人貼身的衣服都被浸濕了,額頭滴著汗。
忙完一個課題後,杜雲停才想起過年。這幾年來,他們的春節始終是在別家過的,別父別母都對顧黎這個把自己孩子帶上正途的好學生很有好感,年年邀請他來,還讓他喝杜雲停睡同一個屋,並不知道門一關,顧黎就在裡頭教他們寶貝兒子種蘑菇。
種之前先鬆土,隨後灑點水。待土地變得濕潤了,蒙上透明的塑料布,保持土壤溫度——
然后里頭就會冒出來大蘑菇,根莖發達,頂部飽滿的那種,連吃法都多種多樣。杜雲停每天喝蘑菇湯,吃燒蘑菇炒蘑菇清燉蘑菇,基本是換著花樣吃了個遍。
這一年,杜慫慫仍舊問他:「黎哥,還來我們家過年嗎?」
顧黎略一沉思。
「嗯。」
杜雲停於是拿出手機訂機票。還沒訂完呢,忽然聽見身邊人把後半句也加上,「多帶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