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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荷珠低著頭,望著桌上的幾道小菜。莫名覺得眼濕。這些都是她幼年養在姚氏身邊時,每日吃的東西。
還沒吃上兩口,霍平疆忽然回來。周荷珠趕忙站起來,手足無措。
姚氏與霍平疆說了幾句話,讓周荷珠坐下繼續吃飯。
霍平疆說道:“聽管家說,你把庫房裡的東西搬走了一半。”
杵在門口的管家苦著臉擺手。
“是,我覺得家裡用不著那麼多錢銀,就拿去變賣了些,換了糧食和布匹贈給戰後的可憐人。”姚氏猶疑了一下,“你若不喜歡……”
“沒有。你做主。這將軍府的一切,都你說了算。”霍平疆望向姚氏的目光一片溫柔和縱容。他所掙下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小姐,都是他的小姐的。連他都是。
“那我倒是真的打算賣了這將軍府,換一處小些的宅院。一共沒多少人,這麼大的院子實在是用不上。”
霍平疆往嘴裡扒飯,胡亂點了點頭,說:“隨你。”
周荷珠聽著他們兩個人的對話,難掩心中震驚。香軟的米飯入口,卻變得難以下咽。一時間,她想起很多幼年的事情。那個時候,她和姚氏也時常這樣算著家中結餘,將多餘的錢銀拿去接濟旁人。
“別只吃飯,多吃些菜。”姚氏為周荷珠夾了一塊肉。
接下來的日子,姚氏時常邀周荷珠過來吃飯。偶爾她還會遇到霍瀾音回來,起初覺得手足無措,次數多了,倒也能自然些。
姚氏閒暇時,偶爾會抄些經文。後來周荷珠也跟著一併抄經書。時間一久,她眉宇間的鬱郁悄悄散去。
這一次她在將軍府待了沒多久,下人稟告衛瞻和霍瀾音一併過來。周荷珠尋了個藉口,先一步離開。
她經過花園,遠遠看見衛憧蹲在地上摘一朵花兒。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一片枯色。冰凍的土地縫隙生長出來的小花兒,顯得格外勇敢漂亮。
周荷珠望著衛憧小小的手捏著的那朵鵝黃小野花,忽然淚流滿面。
彎路走得太久,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頭。
衛憧眨眨眼,一雙和霍瀾音一模一樣的明亮眼眸仿佛臥著璀星。他邁著小短腿朝周荷珠走過去,將手裡的小花兒遞給周荷珠。
“喏,送你咯。”
衛憧六歲的那一年,衛瞻經過深思熟慮,覺得已到了合適的時機,終於重整軍隊,決定向西蠻開戰。
滅國之恨埋在每一個北衍子民的心裡。徵兵時,仿佛又回到當年全民皆是戰士的場景,報名從軍的百姓絡繹不絕,從垂髫孩童到耄耋老人,仇恨之心是一樣的。
衛瞻顯然做了萬全的準備。或許說,先帝在時,已為這場戰役做足了準備。不曾鬆懈一日的軍隊,大量研製的新型連弩與炮車。還有那全民齊心復仇的決絕。
這場戰役持續了三年,三年之後西蠻被畫進北衍的版圖。
最後一場戰役,衛瞻御駕親征。歸來後,舉國歡慶。
每個人都在笑,可是霍佑安笑不出來。他歸來,姜聆已經不在了。除了用作教書之用的書籍,她還留下了一大箱子的書信。每一封都是寫給霍佑安的。斷斷續續,十幾年間所寫。
霍佑安坐在梧桐樹下,抹了一把臉,一封封去讀那些信件。
最後一封信,信角微濕。那是她的淚。
姜聆說——
“耳邊有風吹梧桐的沙沙聲,好像你在喚我。我可能見不到你得勝歸來的樣子了。勿念勿傷,妻聆絕筆。”
風吹梧桐沙沙,霍佑安在樹間繫著的每一條為姜聆祈福的平安符都在低訴。霍佑安淚流滿面,卻笑得燦爛。
憬兒一邊喊著小舅舅,一邊跑上來,一下子撲進霍佑安的懷裡。
憬兒總是喊周自儀大舅舅,喊霍佑安小舅舅。以前衛瞻很不高興,今日倒也顧不得。他笑著把憬兒抱在膝上。
“小舅舅,你怎麼在哭呀。”憬兒用手去擦霍佑安的臉色。
“瞎說。舅舅明明在笑啊。你看舅舅的嘴角。”
憬兒瞧著霍佑安的確在咧著嘴角在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摟著霍佑安的脖子,撒嬌:“哼哼,憬兒不想做公主了。”
“那憬兒想做什麼?”霍佑安望著梧桐樹罩下來的影子,心不在焉地問。
“大夫!憬兒要做大夫!”憬兒扒拉著自己的手指頭,“憬兒想救好多人!天花、癆症……”
霍佑安抬起眼睛看向憬兒,忽然又落下淚。
憬兒低著頭沒看見,她擰著眉頭嘟囔:“可是太子哥哥不信,他說憬兒做不到!小舅舅,你說憬兒能不能做到呀?”
霍佑安又抹了把臉,笑著說:“能。肯定能。”
沒多久就要過年。離京九年的衛瞭帶著祝福回京相賀。離京時,他是十三歲的稚嫩小少年,再次回京已是將荊廣大變樣的器宇荊王。
一場雪,為新歲鋪上一層潔淨。
鶯時立在檐下,朝手心哈著氣。
她已不再是當年笨手笨腳的小丫頭,成為霍瀾音身邊最得力的心腹。做事乾淨利落,總能將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宮中新進宮的小宮女們見了她,都要畢恭畢敬地喊一聲“姑姑”。她終於成為了當年她所希望的樣子。二十三歲,早過了出宮嫁人的年紀。霍瀾音每次問起,她總是笑著說這輩子都要留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