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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瞻啞口無言。他以為自己看透了這隻小狐狸的所有小心機,卻發現自己才是被看透的那一個。當霍瀾音沒有把這些話明明白白說出來之前,他甚至自己也沒有深思。然而她說的每一句,他都沒有辦法反駁。
對,都對。
“繼續說。”他要聽一聽她還會說些什麼。
“當還沒有見到殿下本人前,我熟背了能得到了所有北衍各個地方的地圖,計劃好逃跑路線,甚至那時便聯繫了趙老闆。殿下當初問我是不是自願做藥引。是,當然是。做這藥引是償還養父母的養育之恩,讓自己餘生再不欠周家,活得輕鬆些。可我只答應做藥引,從未許諾搭上一輩子。”
“鶯時曾經問過我為什麼一定要冒險逃跑,而不是試著改變殿下。用鶯時的話來說,是讓殿下愛上我,從而將殿下調成我喜歡的樣子。”
霍瀾音看向衛瞻。
衛瞻心裡生氣,他想問問霍瀾音他到底哪裡需要改。他想聽她繼續說完,可是四目相對,衛瞻望著霍瀾音的眼睛,心裡發悶。他終究還是問出來。
“為什麼不?”他咬著牙,“我哪裡對你不好,你哪裡不滿足,嗯?”
果然是這樣。霍瀾音輕笑。
“殿下當真對我好嗎?還是殿下的自以為是?”霍瀾音問。
衛瞻心裡很不舒服。他身為太子,從未有人敢這樣當面指責他、否定他。
霍瀾音稍微放緩了語氣,不讓自己顯得咄咄逼人。
她說:“我知道殿下一定覺得是我不知足,你已經做得足夠多、足夠好,給了我足夠的寵愛和庇護。可是當殿下在興頭上而我疼了累了也不能說只能迎合。被殿下剃毛時我只覺得自己是妓。殿下當眾將我扛起來的時候可考慮過我的感受?被殿下綁起來的時候我狼狽的樣子像不像孩童筒子裡的蛐蛐兒?我對肉食的厭惡當真要你以長輩的身份逼迫我改變?”
霍瀾音安靜地看著衛瞻,她的眼睛裡浮著一層疏離的淺笑。她溫聲細語地說著這些話,好像沒有情緒一樣。
她說的話像刀子。可是這些話比起她的目光來說又都不算什麼了。她越是平靜的眼眸越是讓衛瞻胸口喘不上氣。
“殿下的保護我知道,殿下對我的照顧我也知道。好,拋除那些不當的方式。全當殿下對我特別好,挑不出瑕疵。可是,我憑什麼不能有自己的選擇,一定要將下半輩子栓在殿下身上?我做完了藥引,兩不相欠,為什麼不能自由?就因為我委身於殿下,所以這輩子只能全心全意愛你,只能拴在你身邊?還是因為殿下屈尊寵愛我對我好,我就要將自己託付給殿下?”
“殿下問我哪裡不滿足便是默認了我是你的人。可是憑什麼?”
“我且問殿下,憑什麼你對我好,我就要對你死心塌地?若別的男子對我也好,我是不是也要將這顆心分成幾份,也用真心回報別的男子對我的好?若是旁的男子比你對我更好,我是不是應當立刻移情別戀來回報他?憑什麼?”
“若是流氓地痞主動拿命來對我好,我是不是也要以身相許?感情從來都不是錢貨兩清的買賣。我對你好你就得接受我否則就是忘恩負義不要臉?不是的,感情里沒有這樣的道理。”她斬釘截鐵。
霍瀾音以前從來不會對衛瞻說這樣的話,衛瞻聽她說了這麼多,越聽心裡越是有一種說不清是熟悉還是陌生的怪異感覺。
兩個人沉默下來。衛瞻本就沒說幾句話,主要是霍瀾音沉默了下來。
不遠處,有蛐蛐兒在叫。
許久之後,衛瞻終於開口:“所以你長篇大論之後的結論是你心裡沒有孤?”
霍瀾音搖頭。
“殿下不是都瞧見了我抽屜里的望山了嗎?人非草木,三個多月的相伴,我心裡有殿下。”
她這樣坦蕩地承認下來,反倒是讓衛瞻心裡生出一種不安來。
霍瀾音直視衛瞻的眼睛,坦蕩道:“和浩瀚星河相比,我心裡對殿下那些喜歡不過螢蟲之光。”
衛瞻聽見自己咬動牙齒的聲響。
衛瞻嗤笑了一聲,道:“其實你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想說你沒那麼喜歡,所以不想跟著我罷了。”
“是。”霍瀾音認真點頭,“這螢火之光並不值得我停下來。倘若我完全愛上一個人,定然不會束於身份不會畏於禮教,義無反顧至死方休。而眼下殿下不是這個人。”
衛瞻忽地暴躁。他盯著霍瀾音淡然從容的眼眸,恨不得活活掐死她。
衛瞻長舒了一口氣,忽輕笑了一聲。
兩個人又都沉默了下來。
半晌,霍瀾音又溫聲開口:“殿下沒有做錯什麼,我並非苛責殿下。殿下身份尊貴,註定不會過上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你有你的江山你的鴻鵠大志,女子於你而言不過是給些寵愛就該知足的乖孩子。”
“而我不是。”她稍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我不知道殿下經歷了什麼,可整個北衍都聽說過殿下少年出征的功勳。你不該來這裡,萬里江山才該放在你的胸膛。”
“你說夠了沒有。”衛瞻的臉色已有些難看。
霍瀾音嫣然一笑,道:“殿下不知道我說出這些話要有多少勇氣。聽說天下帝王皆多疑。我當初不是沒有想過坦誠求殿下放我走,終究是怕我這種‘所有物’也敢離開的行為惹怒你,亦怕牽連家人。今日說出一切頗有些放手一搏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