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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瞻躬身,將白瓷杯放在床頭小几,道:“等著。”
他出去了,再進來的時候,手中端著剛煎好的藥。霍瀾音醒來時他不在房中,正是在外面煎藥。煎藥這種事本不用他來做,不過他心裡煩躁,迫切地想要找些事情做,才將煎藥的店夥計攆了,自己來煎藥。
重新回到房間,衛瞻瞥了霍瀾音一眼,還是他離開前的模樣,好像根本沒有動過。他重新在床邊坐下,也沒說話,默默捏著勺子攪動漆碗裡的湯藥。
炎炎夏日,溫度很高。這藥又是剛煎好,很燙。他握著碗的手掌因過熱的溫度,微微發紅。
霍瀾音側過臉,望著衛瞻。
衛瞻低著頭,專注地攪著碗裡的湯藥,吹了又吹。他沒有抬頭,好似並不知道霍瀾音在看著他。
屋子裡很安靜,只有衛瞻手中湯匙一下又一下碰著瓷碗的聲音。
晨曦的光投照在衛瞻的側臉,眼睫與鼻樑恰當好處地投下陰影。光影又為他的五官渡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就連他的頭髮絲兒,也渡了一層光。
霍瀾音隱約明白了傳言中對衛瞻的讚譽,或許的確不是奉承。
霍瀾音也同樣隱約明白了衛瞻之前的小半年為何以醜陋的面具遮臉,即使是他身邊人也不可見到他的面孔。
——越是美好的東西被毀掉越是令人無法接受。這樣一張堪稱完美的臉被毀掉,以衛瞻的驕傲拒絕露出被毀容的臉不足為奇。
霍瀾音望著衛瞻的側臉,又忍不住去想倘若不是因為陰陽咒,曾經風光霽月的太子爺是何等模樣。
有那麼一瞬間,霍瀾音真情實意地考慮就這樣跟在他身邊,收起所有心思做一隻乖巧的綿羊,像天下大多數女子那般尋個依靠,生兒育女。
下一刻,衛瞻忽然扔了手裡的藥匙,藥匙落在碗底發出清脆的響動來。霍瀾音從思緒里退回來,下意識地縮了下肩。
衛瞻摔了碗。
他的臉色有一絲陰沉,又轉瞬即逝,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平淡道:“我去重新端一碗來。”
衛瞻走了,霍瀾音看著地面上的摔碎的碗和落了一地的褐色湯藥,有些發懵。
怎麼了這是……?
因為……湯藥吹了很久還是很燙,所以不耐煩了嗎……?
霍瀾音緩慢地眨了下眼睛,莫名地輕輕翹起了唇角,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這一回,衛瞻沒有立刻回來。
霍瀾音安靜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其間又咳了幾次。她感覺到身上的力氣在逐漸回來,沒有剛醒來時那般乏力。她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這才注意到身上的雪色寢衣很是寬大,完全放下來的袖子將她的手全藏了進去。
原來是衛瞻的寢衣。
屋子裡沒有開窗戶,有些發悶。坐在床榻上的霍瀾音聽得見窗外樓下遠處的叫賣聲,和小孩子的笑聲。是她喜歡的人間聲色。
怎麼就一下子病倒了呢?
霍瀾音擰了眉。淋雨時,她已覺得有些不舒服,可沒想到回來之後立刻病來如山倒。
她坐在床上聽了一會兒外面的熱鬧聲音,將雙腿挪下床,踩進鞋子中。她雙手撐著床榻,軟軟地站起來。剛往前邁出一步,差點被絆倒。她堪堪扶住床柱,低頭去看,不由笑了。
她身上的雪色寢褲也是衛瞻的。褲腿很長,松松垮垮地堆在鞋面,只露出鞋尖尖。剛剛正是踩到了褲腿才差點跌倒。她抓著膝上的布料往上提了些,走到窗前,推開窗戶。
不過是從床榻到窗戶的距離,霍瀾音便覺得累。她在窗下的藤椅里坐下,微微側著身,從窗戶望向外面的熱鬧。
衛瞻進來的時候,看見的畫面正是霍瀾音望著窗外溫柔淺笑的模樣。他端著藥碗立在門口,沒有往前走,怔怔凝視著霍瀾音眉眼間的溫柔。
他忍不住去想,她曾經對她的一顰一笑都是裝出來的。她從不想對他笑。
哦,原來她真心展露笑顏的樣子是這樣啊。
“咳咳咳……”
霍瀾音蹙眉,又是一陣咳嗽。
衛瞻收回思緒,端著藥碗走進去。衛瞻朝霍瀾音走過去的腳步有些重。他拉開方桌另一側的藤椅,坐下。藥碗被他重重放在桌上。
霍瀾音止了咳,擔心衛瞻再像剛剛那樣不耐煩發脾氣,趕忙雙手去捧藥碗。
她的手剛剛碰到藥碗,就被衛瞻拍了手背,力道還不輕。
霍瀾音一下子收回了手,抬起眼睛細細去瞧衛瞻的神色。
衛瞻面帶儒雅微笑,端起藥碗,慢悠悠地說:“泥泥病了,我餵泥泥。放心,不燙。”
湯藥遞到霍瀾音的唇前。
霍瀾音濕盈盈的眼睛望了衛瞻一眼,默默張開嘴來喝藥。這一碗藥喝得頗有些心驚膽戰的滋味。
她擔心衛瞻再不耐煩,咕嘟咕嘟大口喝著藥,恨不得嘴巴再大一些,一口飲盡。至於湯藥苦不苦都被她忽略了。
“慢些喝。”衛瞻反倒如此說。
一碗藥很快被霍瀾音喝光。
衛瞻摸了摸霍瀾音的頭,眼含星辰笑:“乖孩子。”
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又回來了。這是自假死重逢後,衛瞻幾次三番給她的感覺。霍瀾音用沙啞的嗓音規矩地說:“多謝殿下的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