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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卻驚呼一聲,瞬間用小手捂著自己的嘴。
“小時候床榻上的毒蛇,飯菜里的蛆蟲,被鎖在關著野狗的牢籠,長大後的刺殺、下毒、陷害……林林種種,十六年來,他們一共對我出手一百三十一次。”戚珏甚至輕笑了一聲,他說:“而這些都是出自我的親兄長,我的繼母,還有那默許的父親。”
“先生……”沈卻呢喃了一聲,她張了張嘴,發現除了一遍遍喊著“先生”,再也說不出來其他的話。她伸出白藕般的胳膊緊緊環著戚珏的脖子,原來他的先生也有這樣的過去。她總以為她的先生是天下頂完美的人,沒有人能傷他一分一毫。然而她的先生居然也經歷過那樣被欺凌的日子嗎?眼角的淚淌出來,這一次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她的先生。
“傻孩子,別哭。”戚珏收起眼中極少出現的波動,他又變成了那個雲淡風輕的沉蕭君。
“這天下有很多人並沒有理所應當的被愛,他們遭受苦難,他們覺得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他們認為所有人都欠了他,所以自暴自棄,悲天憫人。可是這樣有什麼用呢?除了讓仇者快別無他用。”戚珏聲音發冷,溫柔蕩然無存。
“我、我沒有自暴自棄,我、我會變得越來越勇敢……讓別人沒有能力再傷害我!”沈卻有些不安地說,話說到最後的時候,她充滿水霧的眼睛裡浮上堅定之色。
“那就證明給我看。”戚珏將懷裡的沈卻推開,“阿卻你聽我說,如果你不睜開眼睛尋找出路,我們兩個今日就都會死在這裡,被這場大火活活燒死。”
“不……我、我不敢看……”沈卻緊緊攥著戚珏的衣角。四周炙熱的大火讓她害怕,她只想靠近她的先生,一直躲在先生的懷裡。
屋頂一塊燃著的橫木斷裂下來,朝著戚珏的肩頭砸下來。
“先生!”沈卻驚呼一聲,她下意識鑽進戚珏的懷裡,緊緊閉著眼,藏在戚珏的懷裡不敢去看。
戚珏沒有像往常那樣抱住她。
鼻息間全是皮肉燒焦的味道,這種味道沈卻太熟悉了!她顫抖地睜開眼,只見戚珏的肩膀上的衣料已經燒著了,火苗將他半個臂膀繞環!
“不!先生你為什麼不躲開!”沈卻伸出一雙小手拍打著戚珏身上的火苗,火苗炙熱的溫度燙傷了她的手,可是她只是咬咬牙,並沒有再躲開。她只想奮力撲滅戚珏胳膊上的火苗。
“因為,我看不見啊。”戚珏苦笑。
沈卻一愣,她忍著心悸,抬起頭環顧四周才知道火勢有多大,她與戚珏站立的地方也將很快被大火吞噬。她望著戚珏燒傷的手臂,毅然握住戚珏的手。
她說:“先生,阿卻帶你出去!”
“好。”戚珏眉目漸柔,任由沈卻牽著往前走。他另一隻手背在身後,朝著隱在暗處的弦做了個“不要管”的手勢。
何氏趕到折箏院的時候,望著漫天的大火,幾乎是一下子癱在地上,她臉色異常的蒼白難看。
“夫人!您快起來!三姑娘不會出事的!”蘇媽媽趕過來,半拖半拉地將何氏拽了起來,又拼命對她使眼色。
“怎麼會突然著火了!”沈仁斥責折箏院的下人。
“姑娘、姑娘這幾日畏寒,屋子裡就點了碳火。晌午的時候姑娘有些倦了,說要小睡一會兒,不讓奴婢們守著,誰想到姑娘屋子的碳火會燒起來……”紅泥一邊說一邊哭。折箏院的下人跪了一地,囡雪臉色蒼白,她和家丁們一樣端著一盆盆的水撲向大火。
“沈卻!”本與殷二在外喝茶的沈休得到消息第一時間趕了過來,他看著滿目大火,幾乎是想也不想就奪了一個家丁手中的水盆,將水盆里的水倒了自己一身,然後就要衝進火海里救人。
“阿休!你站住!”本來全身無力倚靠在蘇媽媽身上的何氏猛地大喊一聲,她衝上前拉住沈休。
何氏大喊:“我的兒!你看不見這麼大的火嗎!你不能進去!”
沈休慘白了一張臉,一遍遍喊:“阿卻在裡面!阿卻在裡面!”
沈休像頭小牛地掙脫開何氏的鉗制,何氏一急,大喊:“你是你!沈卻是沈卻!她的命怎麼能和你相比!”
“放手!”沈休一瞬間冷靜下來,他轉頭冷冰冰地盯著何氏,那目光冷得像刀刃。
何氏一驚,心下悽然。她的兒子居然用那種仇恨的目光看著她!她失神的光景,沈休已經往前走了幾步。
“不!”何氏大喊一聲,衝上去抱住沈休的腰,“你不能出事!我絕對不能讓你受到一點傷害!”
她又對下人們喊:“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攔下大少爺!我的阿休要是出了一點事,我要你們的命來償!”
一大群家丁和奴婢丟下水桶、水盆,衝過來圍住沈休。
沈休急得團團轉,他怒喊:“你們都攔著我做什麼!快去救火!救火啊!”
“先生!我們就快要出去了!”沈卻看著近在咫尺的門檻一陣欣喜,原來大火也沒有那麼可怕!她轉過頭,望著戚珏,一臉的邀功。
燒斷的木門倒塌下來,朝著沈卻的方向。
“當心!”戚珏一拉,將沈卻整個人拉在懷裡護住。
木門轟然倒塌在沈卻的腳邊,她有些後怕地攥住戚珏的手。她仰著臉,說:“先生,你撒謊,你就算看不見也可以出去!”
“是。”戚珏笑著承認。
沈卻皺眉,小小的拳頭砸在戚珏的胸膛,嗔怒:“你是故意不躲開的!還笑!瞧瞧你的胳膊都傷成什麼樣了!”
戚珏失笑,道:“倒也值得。”
沈卻怔怔地望著戚珏,鼻子有點酸。
“好了,我們出去。”戚珏半護著沈卻往外走,正巧遇見衝進來的沈休。
“沈卻!你有沒有事!”沈休看了一眼戚珏,然後伸手去拉沈卻,將她從戚珏的懷裡拉過來。
“我沒事。”瞧著一臉關切的沈休,沈卻忙說。可是被拽離戚珏身邊,隱隱讓她心裡有那麼一絲失落。她回頭去看戚珏,她的先生靜靜站在那裡,似乎望著她的方向。他胳膊上的燒傷灼傷了沈卻的眼睛。她的先生,只是為了讓她不再怕火,竟如此不顧自己的安危……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沈仁剛剛鬆了口氣,就看見戚珏被燒傷的胳膊,他驚到:“沉蕭君傷了?快去請大夫!快去啊!”
沈休怒道:“怎麼好好的就著火了?一堆沒用的下人!”
“好了哥哥不要生氣了,我這不是沒事了嘛。”沈卻暖暖笑開,她的目光越過沈休,看著遠處立著的何氏。何氏似乎感受到沈卻目光,她看過來,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來。沈卻勾了勾嘴角,然而她的目光幾乎是瞬間冷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一身是水的沈休,又看了一眼一旁關切戚珏的沈仁。緩緩低下頭,垂了眉眼,將眼中的冰冷一點點收起來。
有這樣一個毒害生女的母親,對沈休的未來很不好吧?而且說出來,她的父親真的會為她做主嗎?會因為她的一番話休棄何氏?會嗎?沈卻不知道。她本來就是個多疑不易相信他人的人。更何況,她還沒有弄清楚何氏推她入火海的真正緣由。
折箏院被燒毀了,沈卻住進了客房。自大火之後,她稱病沒有再出去過,自然也不會再見何氏。幾個丫鬟明顯感受到沈卻的情緒一日比一日低落。她們幾次去問,沈卻只是搖頭。沒多少時日,本就瘦小的沈卻又瘦了一圈。幾個丫鬟不知道何氏的事,只當她是因為要嫁給劉大這樣的人而傷心。
她們幾個沒有別的法子,只有更加盡心盡力的伺候著。
日子流水一樣地過,婚期臨近,整個沈家早已張燈結彩,處處鋪紅。人人見面先道喜,除了沈卻這邊。
大婚這一日一早,天還沒有亮的時候,下人們都睡著沒有醒來。
沈卻本來就沒怎麼睡著,所以有人拉她手的時候,她幾乎瞬間睜開了眼。
“先生!”她驚呼一聲,立刻坐了起來。
戚珏將食指抵在唇畔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沈卻立刻抿了抿唇,不再說話。她側著耳朵去聽,沒有聽見外間的動靜。還好沒有將外頭守夜的丫鬟驚醒。她微微鬆了口氣,低著聲音問:“先生,您來看我啦?”
“嗯。”戚珏點了點頭,將一個做工精美的檀木盒子推給沈卻。
沈卻將盒子打開,大紅的嫁衣看得她一愣。戚珏說過會帶她走,那麼她便信了。她沒有問過戚珏的打算,她只要知道她的先生答應要帶她走就足夠,根本不需要去問過程。
隨著婚期的臨近,沈卻毫不擔心,反正她的先生答應了會帶她走不是嗎?
剛剛戚珏的突然出現,讓沈卻瞬間以為他來接她了!可是他卻給了她大紅色的嫁衣,縱使這套嫁衣再如何美麗,都不能讓她提起半分興趣。
她信他,可是這份信任仍舊帶著一絲小小的不安。
“先生,您要我嫁給劉大嗎?”沈卻仰著臉,聲音悶悶地說。
戚珏揉了揉沈卻的頭,說:“乖,去換上看看是不是合身。”
“曉得了。”沈卻悶悶應下,拿著大紅的嫁衣往屏風後去換上。
因為沈卻身量太小的緣故,原本為她準備的嫁衣是特意定製的,然而跟戚珏拿來的這一套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
大紅色的嫁衣完全按照沈卻的身量裁製。髮絲般的金線在嫁衣的領口和袖口繡著鳳求凰的暗紋。碎玉墜在腰間,行走間,帶著淺淡的流彩,大有光華流轉之意。
畢竟是個愛漂亮的小姑娘,沈卻縱使心裡悶悶的,仍舊在梳妝檯前的銅鏡前轉了個圈,銅鏡上映出少女皎好的容顏和小巧的身段。只是畢竟是個小姑娘,穿著大紅的嫁衣總是有一份怪異的感覺。
“來,坐下。”戚珏將梳妝檯前的椅子拉開。
沈卻依言,乖巧坐下。
戚珏立在她身後,用玉梳將沈卻的長髮一點點梳理平整。
沈卻在銅鏡里看見自己的長髮被綰起來,她還能看見戚珏白色的胸膛,看不見戚珏的臉,讓沈卻有些不安。
“先生,我可以自己來的。”沈卻伸出手摸上自己的長髮。
戚珏拍開沈卻的小手,說:“又不是沒給你綰過頭髮。”
沈卻收了手,靜靜看著銅鏡中戚珏修長的手指貼在自己的髮絲間,將她的長髮一點點綰起來,露出白皙的玉頸。